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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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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

    诡异的沉默中,王思维拿起一片烤得焦黄的吐司,放到嘴里,无辜地咀嚼。

    季劫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他说:

    “你有证据吗?”

    “什么?”王思维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我说你说……季文成是贪官,有证据吗?”

    王思维喝了一口面前的浓汤,不小心碰到嘴角破裂的伤口,微微皱眉,用那种故作深沉的语气说:

    “你不懂。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能感觉得到。打个比方吧——”

    王思维仰着头抬起右手食指,一副要高谈阔论的姿势。他不经意看了一眼管天任,就发现管天任正对他缓慢地摇头,动作夸张,似乎是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但王思维嘴皮子利落,说话不经大脑,一点不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那些听起来毫无根据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不过他还没完全说完,就听得‘咔!——’一声巨响,季劫手中的筷子一下子砸到桌子上,震得玻璃板上下抖动,连管家父母都听到声响从厨房探出头。

    季劫发脾气的次数不少,但真正生气却寥寥无几,一般这种情况只要稍微哄两句就行,他们觉得管天任完全有能力能哄好季劫,没放在心上。

    就看季劫抬起长腿两三步跨到王思维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右手一把抓住那人的领子,用力把王思维提了起来。

    “——那意思不就是你没证据吗?”

    王思维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点干涩,于是眨了眨。尽管他和季劫并不是很熟,但多少能知道这人的性格。他以为季劫绝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吹牛而生气,只好求救般地看了看管天任。

    管天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季劫一字一顿,对王思维说:

    “没证据就别瞎说。”

    “……下回再让我听见你瞎编乱造,我撕了你的嘴。”

    季劫话说的狠戾,手上却把王思维的领子松开了。王思维刚被人揍了一顿,这会儿也生气着呢,一听这话,不管多好的脾气都被青春期的热血给顶了过去,他皱眉,反手要拽季劫的手腕,道:

    “不是!我说,季劫你生什么气啊?我这就跟你说件好玩的事儿你至于吗?”

    “好玩个屁!!”季劫突然怒了,震开王思维的手想揍他,一看他肿得像是猪头一样的脑袋又有点下不去手。“你他妈不就是瞎说吗?你除了嘴还有什么能耐啊?”

    王思维怒道:“那你呢?我除了嘴没别的能耐,你除了脸还有……”

    管天任本来想着要劝架,一听王思维这话也生气了,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思维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管天任也来跟他吵嘴,面子上很是过不去,脸顿时胀得通红,说:“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亏我还把你们当朋友。”

    王思维用力推季劫的胸口,转身拿外套就要往外走。

    管天任在后面突然说:

    “季文成是季劫的爸爸。”

    王思维正往身上套衣服,一听这话顿时一僵,微微张嘴向后看季劫。只见季劫别过脸根本不看王思维那边,背影高瘦挺拔,清晨的阳光完好的在他周围轮廓形成光晕,更衬少年肩宽腰窄。莫名有些孤独的感觉。

    王思维想了想,却没说出道歉的话,他甚至讥讽地笑了笑,说:

    “以前还能说我没证据。可季劫,你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看看你吃的你穿的,说你爸不贪,谁信呢?他不贪,就不可能成为我爸爸的客户,不可能让我爸给他——”

    “你滚!”季劫暴怒,抄起桌上的抽纸整个往王思维那边扔去,大吼,“这他妈是我爷爷的房子!跟我爸有什么关系!你给我滚!!”

    季劫怒急,扔了一卷纸过去还不解气,要不是身后的管天任立刻从后面搂住季劫的肩膀,估计此刻就要踹到王思维身上了。季劫身体前倾,白皙的脖子泛红,几条血管明显突出,他呼吸急促,如同被惹急了的野猫。

    管天任双手从季劫腋下穿过,紧紧搂住季劫胸前,喊道:“季劫!别生气!他瞎说的。”

    季劫用力扒管天任的手,这时闻声赶过来的管家父母一人拿着一个炒菜铲问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小季了?

    他们家人跟季劫家人完全不一样。管家父母完全忽视季劫惹事的脾气,总觉得季劫人长得瘦弱,打架不占优势,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平时嘱咐管天任最多的也是:不能欺负小季。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季劫暴力的手段,无论什么时候第一个问的肯定是‘谁欺负小季了’。

    一边问一边从厨房赶出来,看到季劫被管天任拉着,再扭头,就看见手里拿着抽纸手足无措的王思维,一向慈眉善目的管家父母极为默契,不由分说,竖起眉毛,“出去!”,‘嘭’的一声吧防盗门关上。

    “……”王思维叉腰站在季劫家后院的花园里,虽然知道自己这么说人家爸爸肯定会得罪人,但想起季劫过激的反应又觉得自己没错,生了一会儿闷气,刚要一个人默默离开时,就听防盗门‘吱——’的开了。

    管爸爸手里握着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对王思维说:“哎呦小伙子,你干嘛惹我家小季生气?他心脏不好呢……”

    王思维在寒风中一哆嗦,摸摸脑袋:“我没想到他会生气。”

    “看你这一身伤的,算了算了……”管爸爸把手里的鸡蛋塞到王思维怀里,道,“右拐第二间,是季家的车库。一会儿我叫司机把你送出去,你随便吃点。”

    “……”

    季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其实他已经很久都没管季文成叫‘爸爸’了,出门在外,如果不是提前订好座位,季劫通常不会挨着季文成,两人像是陌生人一样,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季文成有自己的圈子,季劫置身事外,一点没有融入的迹象。

    但听到别人污蔑季文成,说没有根据的坏话,季劫就恨不能掐着那人的脖子狠狠揍他一顿,感觉自己的肺要被气炸了。

    别人的看法对季文成有什么影响呢?其实没影响。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季劫不知道,他只是想这么做。

    季劫甩开管天任护在自己胸前的双手,很暴躁地往房间走。管天任知道季劫又想‘静静’,连忙上前,在季劫要关门的瞬间扶住门把手,压低声音,说:

    “……季劫,别生气了。”

    “……”

    “我们都知道他在说胡话。不用往心里去。你还没吃东西呢,我给你熬点粥,行吗?”

    季劫咬着牙,浑身颤抖,半晌突然说了句:

    “……不是。”

    这声音好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带着无限的委屈和辩解,管天任心下一酸,左手用力顶着门以防季劫突然关门,右手轻轻向上抚摸季劫的头,口中重复道:“不是,不是。”

    季劫看着管天任,一时间无话可说。

    但管天任却好像能在什么情况下都站在季劫这边,口中不停说:“我明白。季劫,我明白的。”

    季劫深吸一口气,关门的动作撤下去,他靠着墙,明明是大清早晨,却有一瞬间感觉异常疲惫。

    管家父母拿着炒菜铲又跑过来,看着季劫,眼神里格外的偏袒:“小季啊,咱不怕。叔叔阿姨已经帮你把人赶跑了,你出来吃饭吧。”

    “……”季劫无法跟他们解释,自己一点都不‘怕’这个概念。他就是有点无奈。

    之后季劫怏怏不乐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去过道馆。管天任看他不高兴,就经常叫他一起到健身房,跑跑步什么的,适度锻炼。季劫身体不太好,经常感冒,不过他常年锻炼,适应慢跑,管天任一起,倒也不是太难熬。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等到沙尘暴来临之时,狂风肆虐不分昼夜。往往是出门回来就要进行全身的清洗。然而风暴过境之后,天气回暖,别墅后大片的木槿和金橘都开花了。最香的是蔷薇和一种不起眼的小百花,路过之时,香气横亘,经久不散。

    管爸爸早就开始忙着管理花园,最忙时还要让管天任搭把手。天气慢慢变热,季劫经常在傍晚看到管天任大汗淋淋地蹲在那里除草。

    季劫口味清淡,不能忍受太甜的东西,也讨厌油腻。日常饮食中,管天任自然要迁就季劫的喜好。再加上这些天定时运动,停止服用含有激素的药物,管天任逐渐瘦下来。

    季劫对人的外表不太敏感,直到他看见管天任这样蹲着,肩膀那边没有最开始见到他,那种拥挤、粘腻时,季劫才有种‘他丫真瘦了’的感觉。

    季劫怀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可靠。他会眯着眼观察管天任,等他靠近时,猛地用手指戳他一下,看看是不是衣服太宽松,造成视觉的偏差。

    被突然戳了一下的管天任有时候会惊一下,不过不会生气,反而好脾气的对季劫笑,问:“你饿了吗?”

    季劫不回答,看他一会儿,又戳一下,眼神里带着打量。

    管天任笑。不管季劫这是怎么了,他喜欢季劫的亲近。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季劫的靠近。有时候隐隐知道是为什么,却害怕知道答案,于是自我安慰,不明说出来,一切,还都正常。

    季劫消沉了那一段时间后,虽然不再去道馆,却开始和管天任在后院打羽毛球。对季劫来说,只要不是太激烈的运动他都很擅长,管天任跑来跑去拼死追球,几局下来,一身是土,输得非常惨。季劫一边怒其不争一边暗暗放水,还是输。气得季劫扔下羽毛球拍大骂‘你干什么呢?我想要一个跟我实力差不多的人,你比我弱这么多还让着我?猪头吗?’。管天任喘得跟什么似的,心说我没让着你,可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无奈之下,只得让管爸爸甚至和管妈妈一起帮忙,三人对季劫一人,才能勉强撑场。

    幸好管天任人并不愚笨,运动神经也好,到四月份时,已经几乎能和季劫对阵,三四局中能赢一局,逗逗季劫的神经,下一局他就认真了,然后管天任就输了。

    季劫是真的喜欢打球,以前在家就拉着杨怀瑾一直打。到了这里竟然培养出了一个种子选手,季劫表示很欣慰。

    除了羽毛球,季劫也很喜欢游泳。气温刚升到二十度时,管爸爸花了三天时间清洗花园里的游泳池。再热一点,季劫就穿着泳裤到泳池里游泳。

    管天任也会游泳,在季劫的半逼迫下,一开始插着根遮阳伞在旁边看着,慢慢变成穿泳裤在旁边看着,最后热得不行,强忍着,还是被季劫拽到水里。

    管天任浑身都湿了。他瘦的均匀缓慢,身上的肉到没有松成让人感到可怕的地步,却仍能感觉到柔软。这一落水,胳膊、腹部白花花的肉颤动,荡起一圈圈水纹。

    季劫也被溅起的水弄了一脸,他忍不住大笑,上前捏了两把管天任的脸,不知为何,右手向下,又握了握管天任的手臂。

    少年敏感的心突然躁动了,他摸着管天任的手臂,一瞬间皱起了眉。他看见管天任的肉,本以为那和他碗里的东西没什么不同。可那种滑、嫩的触感,却是他没在任何人身上摸到过的。

    光滑到不可思议。白皙到瞠目结舌。

    季劫飞快放下手,没当回事,带上泳镜,有水顺着他的发间滴落,落到明显的锁骨上。季劫仰躺到泳池里,说:

    “你会游泳吗?”

    “会。”管天任慢慢往季劫那边游,“只会自由泳。”

    “那我教你蝶泳。”

    “行啊。”

    季劫站在泳池最深处,看着管天任划手游到自己身边,等他来了就准备教他。

    季劫性格急躁,语言表达能力又不行,其实不适合当老师。可游泳都是通的,学会一种后再学其他的就不难。其实过了一会儿管天任就弄懂了原理和姿势,不过他没喊停。

    他想多看一会儿。

    多看一会儿季劫光滑的脊背,看他突起的肩胛骨,看他这些天游泳不抹防晒霜被晒得通红、精瘦的手臂。

    管天任屏住呼吸,钻到水下。

    看他平坦的小腹。

    看他收紧的泳裤。

    看他——看他泳裤下覆盖住的地方。

    充满诱惑力的……

    那些……

    管天任忍不住伸出手……

    然后,季劫一把抓住他往这边伸过来的手,同时用力向后抻,‘咕噜——’大量的水泡从季劫口中涌出,他用力压着管天任,在水中按住管天任的肋下,不顾他的挣扎,刚想挠两下,就被管天任大力挣脱了。

    水中的动作太过艰难,季劫放弃了想制服他的想法,用力一蹬,浮出水面。

    管天任心跳如雷,没敢再往季劫那边游,自己顺着泳池边大力划水,很快就离季劫三四米远。

    季劫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比试,饶有兴趣地跟在他身后游。本以为能很快追上管天任,没想到他游得很快,怎么都够不到他的后脚跟。

    太阳下山后是打羽毛球的好时机。

    季劫狠狠扣球,管天任拼命奔跑。

    季劫知道自己性格不好,不招人喜欢。除了管天任,大概没人能忍他那种暴躁的脾气。

    身边有个人陪着,真是太好了。

    正在用水管喷水的管爸爸管妈妈听到他们俩打球的声音,不觉向那边看了一眼,然后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偌大的别墅里传来电话铃声。

    管家父母一怔,对视一眼后,由管爸爸喊了一嗓子:

    ——季劫,有电话。

    季劫接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微喘着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接起电话。

    打电话的人竟然不是季文成,而是季劫的妈妈。

    自从上次季劫‘捉/奸’后,父子俩见面都很是尴尬,打电话的次数也少了,往往都是有急切到不得已的事情,季文成才会主动跟季劫联系。

    季劫倒也乐得如此。他还小,不懂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父亲。

    “季劫,”季妈妈的声音又低又哑,显得非常疲惫,“你现在忙吗?”

    “不忙。”今天是星期六。季劫说完,就听到自己弟弟抽抽噎噎的哭声,“——果果?你怎么了?”

    弟弟的哭声隔得老远,委屈地喊:“哥哥……哥哥……”

    “果果,你过来说话。”

    “不行……呜呜……爸爸说不做完今天的作业不让我离开桌子……”

    “什么?”离的太远,季劫听得云里雾里,“妈,果果他怎么了?”

    季妈妈却没有回答季劫的问题,而是径直切入主题:“季劫。妈妈今天有话要跟你说。”

    “……”

    “妈妈知道你舍不得离家。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怕生,还恋旧,独立性不好。这次送你去北京,你心里不高兴……”

    季劫闷闷地反驳:“……还行。”

    “……但是这回,你还要出去。”季妈妈单手扶住额头,“妈妈跟爸爸商量了。明年要把你送出国。这事已经决定好了,前期准备爸妈也做的差不多。下个星期你就不要上课,专心在家里准备考试吧。”

    “你说什么?”季劫一怔,愣了好久才说,“你这是在跟我说吗?”

    季妈妈顿住,没说话。

    “这是跟我讨论,还是命令?”季劫一瞬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让我去哪儿啊?”

    “……过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季劫急了:“不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你让我……你为什么让我走……我怎么了……”

    季劫就像是个被扔下的小孩,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角,仰着头,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但季劫没哭,他只是慌张地不停询问,问得季妈妈心酸不已。

    季妈妈劝道:“你这么年轻,多出去看看还是好的。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

    季劫明白了,他说:“是我爸爸安排的吧。”

    “……”

    “妈,”季劫仰起头,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你说什么呢?”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留我呢?”季劫说,“如果我有儿子,我肯定舍不得他。”

    “……”

    “可是我爸,我总觉得他想把我赶走。”季劫别过脸,“他不想我留在他身边。”

    “你爸他……”季妈妈声音沙哑,“最疼的就是你。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日后懂了,千万别误会了他的心。”

    季劫确实不明白。

    他没再去上学,但也没准备考试。不少资料送到他面前,季劫一概不看。

    不刷题,不背单词。

    他过得好像跟往常一样,偶尔也会到学校接管天任,让他受宠若惊。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季劫吃饭的速度更慢了。

    以前季劫就因为挑食所以吃饭慢,一盘菜里挑挑拣拣,吃不了几口。而现在是什么都往碗里夹,不过一口百合能嚼很久,眼睛愣愣盯着某个地方,仿佛连吃饭都在走神。

    季劫不再暴怒,他简直是突然变得温顺,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剪了下面的公猫,突然就学会夹着尾巴做人。管天任觉得不好,很不好,他宁愿季劫扬着下巴指手画脚。也比现在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好。

    一开始他不知道季劫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很快就知道了。震惊之下连忙给季文成打电话。打完电话他自己反而安稳了。

    然后季劫发现,自己出国的事情很多是管天任帮自己办的。其实很多东西管天任也不懂,但他就是耐下心思帮季劫了解,然后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季劫。

    季劫拿着资料,问管天任你什么意思?

    管天任说我帮你提前做好准备。

    季劫就把公文袋扔在地上,说:

    “你这么盼着我走吗?”

    有点生气地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也不管面前散落一地的a4纸,有心想等管天任过来劝劝自己。

    管天任确实过来了,也把纸捡起来了,可是没跟季劫说话,默默关上门。

    季劫坐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自己今后到底何去何从,没想出答案,把面前的茶几踢翻了。

    过了几天,他发现管天任是真的盼着季劫离开这里。管天任收集各方资料,比季劫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而季劫一看他这幅上心的模样就来气。后来才想明白,管天任这是在完成季文成交给他的任务。

    季劫想把管天任当成自己的朋友,已经有段时间把管天任与季文成割离开了。他觉得既然管天任是自己的朋友,就会不愿意让自己走,不说做出恋恋不舍的模样,起码也不要在这种事上表现的如此热衷。他气愤于管天任的置身事外。

    于是季劫开始单方面的冷战,他不跟管天任说话,即使那人凑上来也不冷不热。晾了他几天,看管天任急得不行了,季劫才瞥了他一眼,说:

    “我不会走的。你也别忙了。”

    管天任倒是很认真地说:“还是要做准备的。”

    “我不走,你准备个屁。”

    “……你会走的。”

    季劫看了管天任一会儿,垂下眼帘,睫毛上染了阳光的光晕。

    他站起身,推了管天任一下,差点把他直接推倒在地。但是季劫没在意,他好像只是想让管天任让个地一样,推完径直往外走。

    “……季劫你去哪儿?”管天任踉跄一下,站稳了,急急追去。

    季劫表面上一点都没事儿,声音却夹着火药:

    “你管我?”

    他转过身,用手指戳管天任的肩,怒道:

    “你想让我走我就走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管天任脸色一变,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摸了摸季劫的后背:“……你要不要吃草莓?”

    季劫气得手指尖都在哆嗦,一把拽住管天任的领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想让我走吗?当初想和我当朋友的不是你吗?!你为什么到现在了还在说、还在他妈的跟我说这种话!!”

    季劫近似咆哮地说完这些话,直接把管天任按在墙上了。季劫个子高,给人的压迫感强,管天任被他猛地压了一下几乎要吐出来,连忙伸手摸季劫的肩膀,看上去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环抱住了一样。

    “又不是我想让你走的!”管天任声音痛苦,“可是我能怎么办啊?你要走,我没资格留你!我只能帮你多看看!不让你走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啊……”

    季劫一怔,捏着他的手松了。

    管天任靠在墙上。

    这半年管天任确实是瘦下来了,季劫站在他面前,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感觉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管天任总是用那种眼神看他。

    深沉的,里面好像一直隐瞒着什么东西。那种感觉让季劫恼火,季劫松开他后,把拖鞋随便甩到地上,袜子也不穿,匆匆蹬上一双鞋就往外走。

    这次管天任没问他要去哪里。管天任坐在地上,突然哭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季劫越来越忙了。他整日不在家里,临近期末,管天任频繁补课,见到季劫的次数明显减少。

    季劫不回家睡觉了。管天任非常担忧,几次想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都被季劫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其实季劫没出去怎么样。他只是去玩了。

    以前季文成看得很严的现金他还是没有松口,但最近季文成给了季劫几张信用卡,以防他办事会用到。

    北京城太大了,对季劫这种人来说,花钱是最容易的事情。他接触酒精,舞女,熬夜逛夜店。

    其实这种事情他都会,只是以前不想做。

    季劫觉得季文成太蠢。如果季文成要看着自己,最起码要把他拴在身边吧?像是养一条宠物犬一样的,牢牢攥在手里。可季文成偏不,他一边想管着季劫,一边把他往外推。

    季劫端起高脚杯,仰头饮下,感觉眼角热热的。原来是有人凑过来亲了亲他。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有点讨厌。

    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声音妩媚:

    “小可怜……没有朋友陪你吗?”

    季劫喝得双眼发直,他挣扎着推开女人,想要站起来,女人看他穿着不一般,凑过来黏住季劫,就听到季劫喃喃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朋友。”

    女人拽住季劫的头发,强迫他低头,说:“那我当你的朋友好不好?跟我走吧……”

    “不好。”季劫突然喊了一声,很大力地把女人推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往外走的时候还重复了一句,“不好。”

    我不要了。我不要朋友了。

    北京的雨来的突然,只记得下午还是晴空万里,突然狂风大作,空气变得粘稠,进店前外面还只是刮风,现在就开始下雨了。

    季劫没带伞。他给家里的司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等待。

    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说话时一抽一抽的痛。

    在等司机的过程中,季劫给杨怀瑾打了电话。等杨怀瑾接了之后,季劫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想回去了。”

    “怎么了这是?”杨怀瑾听着电话里呼啸的风声,电闪雷鸣,问,“你在哪儿?北京那边下雨了吧。”

    季劫顿了顿,说:“我想回家。不读书了。八枪,我们下海闯生意吧。就咱俩,不靠我爸,不靠别人。”

    他俩小时候就约定好,成年后一起做生意。当时听说亲兄弟明算账,季劫觉得挺好笑,不甚在意地跟杨怀瑾说如果咱俩一起,我肯定不管账本,你爱拿多少拿多少。就算咱俩都是乞丐,有一口东西我都给你吃,明算什么账。杨怀瑾听了就笑,说,得,你这么说我还真得跟你干了,不然咱家兄弟被人骗的遮屁股布都没有可惨。

    杨怀瑾也想起那时候的事,在远方勾起嘴角,半晌,轻轻说:“季劫,你最近跟你爸吵架?”

    季劫没吭声。他喝的有点多,现在胃里翻天覆地,特别难受。

    杨怀瑾叹气,说:“……你别跟他吵啦。我过几天可能真的去找你,不过要看情况。这次你就先听他的安排吧。他毕竟是你爸。”

    季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顿了好久,鞋上被吹进来的水滴弄湿,季劫晃晃荡荡地顺着路边走了一会儿,开口说:

    “——你是杨怀瑾吗?”

    “……”

    “我怎么觉得不认识你了呢?”季劫非常疑惑,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说,“你不应该现在、立刻,让我马上回东北,然后咱俩一起逃出来吗?我不懂……八枪你在怕什么?”

    杨怀瑾苦笑一声,道:“你喝酒了吧?……小心别让车撞着你。其实我爸也想把我送出去呢,我不想在国内被管着了。……你先走,到时候我去找你,过不了多长时间的,放心。”

    “我是舍不得你。”季劫骂了一句,“可我就想知道,你们也是这样吗?”

    “是的。”杨怀瑾撑手看向远方,右手握拳后又松开,手背白得没有血色,他说,“季劫,我也真舍不得你……”

    季劫喝得糊涂了,来回来去问那一句话‘你们舍得吗?’,连自己怎么被司机带回家的都不知道。

    模模糊糊中,他好像听到杨怀瑾说‘你爸都是为你好’。

    ——我当然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但是,当你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不要让我那么伤心。

    ……那样难过。

    耳边尽是雨声。

    季劫感受到热水的温度,挣扎了一下,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天花板上橙黄色的浴霸灯光,顿了顿,说:

    “我在哪儿啊?”

    管天任摸了摸他淋湿的头发,说:“在家里。”

    “骗人。”季劫看了看管天任,又看了看自己泡在水中赤/裸的身体,怔了怔,一字一顿地问,“我的衣服呢?”

    季劫说完,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境尴尬,连忙抬起头,有些警惕地看着管天任。过了一会儿,似乎认出自己面前跪在地上的人是谁,僵硬的身体才重新放松,向下滑着躺到浴缸里。

    “——我的头发沾到啤酒了。”季劫阖着眼睛,声音压得很低,仔细听的话,里面竟然隐隐包含着类似依赖的情感,“帮我洗洗头发。”

    管天任怕季劫感冒,本来不想给他洗头。但听到季劫要求,脑子里立刻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已经颤抖着抚摸着季劫柔软的头发,左手摸索着正在挤洗发露。

    管天任的动作柔和,季劫很快放松下来。他现在非常困,不知不觉又要睡着。直到管天任用流动水为他冲洗头上的泡沫时,季劫才重新醒来,等管天任完全冲干净,就直接从浴缸里站起身,对于自己赤/裸的形象毫不介怀。

    管天任没他这么坦荡,愣了一下后立刻转身找浴巾。少年匀称而强势的身体使他只能低头躲避,那让人窒息的流畅线条、绵延的肌肉纹理,逼得他一点都不敢抬头,好似瞥一眼就是亵/渎。

    季劫裹上浴巾,草草擦了一下,套上连身的浴衣,又低下头,对管天任说:

    “帮我擦擦。”

    管天任自然同意,拿着蓬松柔软的毛巾,他一点点给季劫擦拭湿润的头发,连耳朵旁边细小的水渍也没放过。

    季劫眯着眼,一声不吭,但是给人的感觉明显和缓了不少。

    管天任一边帮他擦一边试探着询问:“你晚上吃东西了吗?胃有没有不舒服?”

    季劫想了想,说:“我喝了酒,现在还没什么感觉。”

    这些天季劫都不太爱搭理管天任,此刻突然温顺起来,管天任简直不敢置信,于是压低声音,哄着问:“那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不要。”季劫接过干净的毛巾,把脸埋到毛巾里,重重吐了口气后,别过脸看着管天任。

    “……出国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管天任一怔,说:“差不多了。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接受考试,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看季叔叔帮你——”

    “行了。”季劫打断他的话,放下手中的毛巾,然后转过身,站在管天任面前,看着他。

    季劫没说话,一时间房间里非常安静。

    有水滴顺着季劫的头发落下,管天任看着那里,感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我不想跟你吵了。”季劫似乎很疲惫,微微低着头,额头快要碰到管天任的了。

    管天任感觉脖子快断了,可就是不想低头,他轻声说:“好……好、好……”

    像个小狗腿。

    季劫闻到管天任身上温暖的味道,心里十分难过,说:“我不闹了。我走。我会走的。”

    听到这句话,管天任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只能那样看着季劫。

    季劫也看着管天任。他觉得管天任眼里有一些他不懂的东西。于是很想伸手摸摸看。

    管天任闭上眼睛,拉住季劫的手,问:“……怎么突然这样说?”

    管家三口人都以为,按照季劫恋旧怕生的脾气,最起码也要闹半年。现在才过了几个月啊?

    尽管管天任不舍得,也不得不由着季劫闹。他知道怎么劝、怎么哄季劫,但也不能哄,不能劝。

    这才是最操/蛋的事儿。

    季劫感觉喉咙有异物,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但是管天任已经知道答案了。季妈妈、季文成、他管天任劝不成的事情。都比不过那人的一句话。

    有些事情不能懂得太清楚。不然很伤人。

    管天任握住季劫的手臂。

    季劫身上的酒气大多被洗净,只剩下一点残留的味道,呼吸间缠绕在湿润的洗漱间。季劫看着管天任垂下眼,有些温润的模样,慢慢说:

    “不闹了。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管天任心脏酸痛,“所以不闹了吗?”

    “嗯。”

    管天任搂住季劫的肩膀,说:“那今晚咱俩一起睡吧。别生气了。”

    季劫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吃饭挑挑拣拣,爱闹小别扭,不过很好哄。

    他不再逃课,甚至追着管天任一起在前排听课。有时候班主任会调侃他:季劫,你不是要出国了吗?还在这里干什么呀?

    季劫不说话,有点不高兴。

    管天任赶紧说:季劫是来陪我的。

    他在抓紧每一分跟管天任在一起的时间,管天任也能感受到。

    ==

    暴雨之至,势若雷霆。

    微微打开的窗户露出外面温热潮湿的空气。季文成放下手中的报纸,很平静地向后看了看。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满眼泪水地看着自己,妻子身后是害怕地攥紧母亲衣角的小男孩。

    季文成笑了,对着旁边略显年轻但是冷峻的警/察说:

    “等我一下。”

    说完季文成弯腰搂住季远,在他抽泣的哭声中,温和地对妻子笑,叮嘱道。

    ——照顾好季劫。

    这个背影如山的男子,最狼狈的模样,没被自己最爱的儿子看到。

    这也是季文成日后觉得无比庆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