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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当季劫走进病房时,却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倚靠在病房门前,平复呼吸和心跳,右手凌空,怎么样都鼓不起勇气敲门。

    他觉得要不是那一口气撑着,自己现在绝对没有力气保持站立的姿势。

    最后还是出来倒水的季妈妈看到满脸惨白的季劫,吓了一跳说:

    “你这孩子,站在门口干什么啊?”

    季妈妈眼圈通红,但是精神不错。

    季劫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后背拉扯一般疼痛,努力向前走。当他迈进病房时,那些生理上的疼痛、疲惫,就全都消散不见了。

    ——他找到了自己这两年来缺失的安全感。

    那人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右手打吊针,身上是蓝白条纹的宽大病服。他瘦了,脸上的颧骨高高耸起,被透明的氧气罩盖住,显得格外憔悴。

    因为有病人,所以不能开空调。房间里的热气扑到眼镜上,季劫喘着将眼镜摘下,放到床头,然后坐在季文成床边的板凳上,一低头就有汗顺着他脸向下滴。季妈妈急忙拿毛巾给他擦汗,问:

    “这是跑过来的?你脸色很难看。”

    季劫摆摆手示意没事,再深吸一口气,就差不多了。他压低声音问母亲:“我爸没事儿吧?”

    “……”季妈妈也坐下,说,“先在医院里住着吧,这里环境好很多。家里人也能帮忙照看。”

    “能回家吗?”

    “不能,狱警在外面守着呢。”

    季劫沉默了,等他身上的汗都落下了,就轻轻托起季文成没输液的左手,贴到自己脸边,蹭了蹭。

    以前跟爸爸闹别扭,恨不得他立刻从自己生命里消失。杨怀瑾或管天任一说‘你爸爸是爱你的’,季劫就烦得要命,很想大声咆哮,急忙忙否认,仿佛这是一件荒谬到让人恶心的事情。

    现在,这个曾经强硬控制他生命的男人,就这样软弱的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季劫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有一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紧紧联结不同的独立生命体,能带来一种无条件的信赖。那东西是血脉的相连。是血缘的力量。

    季妈妈在旁边抽泣着,说:

    “……你爸爸他一直说你心脏不好。其实这是遗传病啊,早该想到他比你还严重,以前老季胸口疼就没当回事,这回……呜呜……”

    母亲哭得伤心,听得季劫一怔,喃喃道:

    “什么?怎么……我爸怎么了?”

    他听杨怀瑾说得好像是因为有人有关系所以才保外就医,压根没想到季文成是真的生了病。

    季妈妈哽咽着哭,几乎说不出话。

    季劫抖着手掀开季文成的被子,就发现季文成胸口上还有手术后的痕迹,下面还插/着尿管,不知道有多疼。

    季劫帮季文成掖好被角,稳了稳心神,问母亲:“爸还有多长时间能醒过来?”

    “麻药劲是过了,就是一直没醒。”

    季劫说:“那让他睡吧。您吃饭了吗?”

    眼看着就要到晚上十点了,季妈妈点点头,说:“我吃过了,你还没吃吧?先喝点水吧,这里还有茶。”

    季劫一路赶过来,也就能在飞机上点什么。经济舱的饭菜比头等舱更让他难以忍受,中午随便吃了一个拳头大的面包。但他情绪激动,现在也没觉得饿。

    季劫打开水杯,一口一口喝水,只感觉喉咙那边好像梗着什么东西,吞咽都很困难。

    季劫问母亲季远到哪里去了,母亲回答说季远下午在上课,晚上有补习班,上完补习班太晚了,就让他一个人在家里。

    季远今年读二年级,一个人在家太勉强。季劫不放心,让季妈妈回家照看弟弟。

    “没事,隔壁家的王阿姨说让他儿子陪季远睡觉。就是季远的同学。”

    “嗯……”季文成的房子被调查后,家里人就搬了出来,住在一个不到二百平方米的楼房。离季远学校近,倒也挺好。季远跟季劫一样怕生,不愿意去别人家。只好麻烦邻居帮忙照看。

    那王阿姨早就离婚,独自带着一个儿子,平时寂寞的很,因此也很喜欢季远这个小孩。

    谈了会儿季远的事,换了另一位狱警过来看守。季劫对待他们非常排斥、警惕,一直忙到凌晨三点都不想回家睡觉。

    季妈妈看季劫铁了心要留下来,叹了口气,在旁边支了张小床,让季劫躺在上面。

    季劫不肯,让季妈妈睡,季妈妈说我一会儿回家拿点东西,你就不要管我了。

    可季劫知道这是推辞,死活不躺。季妈妈无奈下只得在床上睡,季劫则靠坐在椅子上。幸好是夏天,比冬天好过一些。

    三点钟正是最困的时候,季劫本想强撑着坚持一晚。但他情绪波动太大,又累了一天,医院里太闷热,他朦朦胧胧间就睡着了。

    但他没敢睡死。门外就是看管季文成的狱警,万一他们趁自己睡着了把季文成带走怎么办?所以他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这回……换他来……

    季劫太累了,低着头紧闭双眼,时不时颤一下,身体蜷在一起,眼底疲态尽显。大约四点钟的时候,季劫突然感觉右脸有些痒。他猛地惊醒了,坐直身体向四周望去,在看到右脸上的东西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看到季文成吃力地抬起左手,非常,非常轻的在他右脸上碰了碰。那力道本来不会让季劫惊醒,但他实在是太警惕了,这才一下子就醒过来。

    季劫睡姿不正常,此刻脖颈异常僵硬,他缓了缓,就俯身坐到季文成身边,握住他的手,方便他摸自己的脸。

    那双手,干燥,冰凉。

    “……”季文成还不适应季劫突如其来的亲密,右手抖了一下,迟疑着摸自己心爱的儿子,眼眶有些湿润。

    “……爸。”季劫用脸蹭季文成的手,有很多话想跟季文成说,但这种情况下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季文成还带着氧气罩,说话困难,偏着头吃力地看了看季妈妈,眼神柔和,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季劫把父亲的手放到被子里,一种名叫安全感的东西将他的心都填满了。季文成醒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康复,再像以前一样,管着他,爱着他,护着他。

    不让任何人欺负季劫。

    他像山一样的父亲。

    因为季文成的抚摸,季劫彻底放松,趴在病床上睡了过去,第二天被母亲叫醒时已经是早晨八点钟了。

    “小季,起来吃点东西。”

    季劫肩膀酸痛,伸了个懒腰,然后想起什么,立刻看向季文成。

    季文成还是闭着眼睛,呼吸比平时沉重,带着睡梦中人特有的频率。

    “你爸早晨醒过来一次,又睡过去了。我给他擦了手脚。”季妈妈抿嘴一笑,“他还想把你抱到床上去呢。真是的,明明都站不起来……”

    季劫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陪着季妈妈在医院里照顾季文成,一看就是两天,毕竟是年纪大了,康复能力不比年轻人,季文成睡多醒少。

    现在还是夏天,就算每天做最简单的清洗,两天不洗澡也够让人难受的。季妈妈还抽空回家看季远,顺便洗了个澡。季劫则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只要睁眼就无间断的陪在季文成身边,生怕执勤的狱警把他爸爸给带走。

    季妈妈劝他,你回家洗个澡?

    季劫迟疑一下,摇头。

    他太想跟季文成说几句话了。这两年时间很难熬,而他一想到自己以前对季文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觉得难受。

    但要讲真的,他能跟季文成说什么?对不起?

    季文成又不会真生他的气。想到这里,季劫觉得更压抑。

    直到第二天下午,有一个人来到病房,手里捧着花和果篮来看望季文成。

    季劫正坐在床边吃饭,听到开门声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半天才说:

    “你来啦?”

    那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季妈妈打了声招呼,搬了把椅子兀自坐在季劫身边,十分的自来熟。

    然后摸摸季劫的头发,说,我来了。你该去洗洗头发了。

    那人是杨怀瑾,算来算去,季劫和杨怀瑾竟然有将近两年时间没有见过了。

    季劫放下手中的筷子,示意病房不好说话,让他跟自己出去。

    出去后两人站在窗前向外看,季劫问:

    “你搬家了?怎么不跟我说?”

    杨怀瑾勾着嘴角笑了,眼睛里有说不出的东西。季劫发现杨怀瑾变了,变得他有点看不懂。

    以前杨怀瑾,从来没这样笑过。沉甸甸的,由无奈和妥协交织在一起的笑容。

    杨怀瑾握住把手,撑在上面,转移了话题,问:

    “你爸爸怎么样?”

    “……”

    “对不起,没能更早把他保出来。”杨怀瑾说,“我季叔在里面没少吃苦。你好好照顾他,他为了你……”

    “不用你说。”季劫一向反感杨怀瑾这种说教的调调,别人说两句就算了,但杨怀瑾不能一直提。

    杨怀瑾笑了,转身虚虚掐季劫的脖子,说:“臭小子,你就不行听我贫两句?”

    “不行。”季劫皱眉,“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

    “——不能跟你说。”

    “你怎么回事?”季劫说,“八枪,你怎么了?”

    这里的夏天没有北京炎热,正中午也只有二十度。季劫穿着一件短袖,莫名有些冷。

    杨怀瑾笑得苦涩,但没出声,仔细看了看季劫,然后努努嘴,指着病房,道:“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儿给你看着,有事联系你,别担心。”

    季劫信杨怀瑾,比信季妈妈还信,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回家彻彻底底洗了个澡,季劫浑身清爽的穿衣服,突然听到弟弟的声音,于是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见到了下午放学的季远。季远还没到发育期,个子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性格方面已经有了尖锐的变化。从楼上向下看,季远和另一个大概是同班同学的男孩一起上楼,眼睛像是困倦一样半睁着,似乎很不耐烦,嘴角向下,露出不太高兴的模样。

    “果果。”季劫突然喊了一声,等季远抬头时,朝他摇摇手。

    季远一怔,抬头看到季劫时,表情突然亮了,他‘啊’的一声,唤哥,然后迅速往楼上跑,任凭身后的小同学怎么喊都不等。

    季劫连忙给他开门。季远的身上带着被太阳烤过的热味儿,奔跑着往季劫身上冲。季劫放下手中的毛巾拥抱季远,感觉弟弟身上的温度高得像是太阳。

    “哥,我好想你。”季远乖巧的开口,把头埋到季劫的肩膀上。

    季劫拍他的后背。

    季远今年七岁了,站起来没有季劫的腿高,又瘦又黑,无端端惹人心疼。

    “果果,哥哥一会儿还要回医院看爸爸。你是跟我去,还是怎么样?”

    “……果果在家,写作业。”

    “为什么?你不想看爸爸吗?”

    “我作业太多了。”季远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如果写不完,老师会请家长的。”

    请家长就是‘请家长来学校谈谈’的简称。

    季劫点点头,说:“好吧。”

    这时跟在季远身后的男同学也爬上楼,瞪大眼睛喘着气,一声不吭地看着季远和季劫。

    季劫将季远放下,对他说:“那哥哥走了,你跟同学好好玩。”

    说完拿起椅子上的背包就要出门。

    季远拉季劫的衣服,说:“哥哥。我想你,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医院。”

    “果果乖,哥哥还会回来。”

    除了季文成,没长大的弟弟,需要呵护照顾的母亲……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需要依靠季劫。

    明白了这一点的季劫不再一直死守在医院,当然他在医院的时间还是多,可只要杨怀瑾来,就可以有短暂的‘交班休息’,他会回家陪陪弟弟,当然休息的时间也就那么两三个小时,还必须是杨怀瑾过来帮他看着的时间。

    季劫那么信任杨怀瑾,觉得如果季文成出事了杨怀瑾肯定会第一个通知他。

    深信不疑。

    季文成醒来超过一个小时是在手术后的一个星期。这次手术让他元气大伤,张口说话都很费力气。

    他只能看着季劫,把季劫看得非常尴尬。

    于是季劫别过脸,很凶地说:

    “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后悔了,转过头看季文成的眼。季文成一点都没有生气,他甚至微笑起来,眼里湿润而温和。

    于是季劫握住季文成的手,没有声音地哭了起来。

    他太想季文成了。这两年来季劫就像是没有爸爸一样,总是睡不安稳,一做梦就梦见季文成被人刑讯逼供,或者在看守所里受罪。

    季文成吓了一跳,艰难地呼吸,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摸季劫的脸,半天才说: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季劫爱哭吗?

    他不爱。有记忆以来,没有人见过季劫流眼泪。但据说小时候的季劫非常娇气,看不见父母就哭得天昏地暗,是个绝对不能离开父母视线半分钟的小孩。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季文成的工作太忙,季妈妈写字也需要安静,季劫慢慢就变得‘独立’了。他跟杨家的孩子跑得近,俩人怎么都玩得好,好像再也不需要粘着父母了。

    季文成又难过又欣慰。像是所有的父亲。

    因为管天任去外地考试,考试内容封闭,不让同家人联系,所以暂时不知道季劫回东北的事情。等他知道了以后立刻给季劫打电话,询问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后表示也要跟季劫回去。

    季劫说:“你待在哪儿。考完试再说。”

    季劫可以不在乎高二的期末成绩,可管天任不行。管天任成绩那么好,万一以后走保送的道路,缺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带来的影响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管天任急了,说:“那怎么行?你在哪儿吃什么啊?”

    “这话说的,难不成我就只能吃你做的饭了?”季劫心情好,忍不住勾起嘴角,说,“……我爸醒了,还跟我说话。”

    跟季劫相处这么长时间,管天任已经能很敏锐的分辨季劫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看他情绪稳定,管天任松了口气。

    “……那你等我。”

    “……嗯。你放假就过来。”

    正午,阳光明媚。

    季文成的病情开始好转。再过一个星期,他可以靠在床头上吃东西。再过半个月,他可以在季劫的搀扶下下床走路。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健康强壮,但也确实是变得好了。

    季劫高兴极了,一激动,就只能喊‘爸、爸……’其他的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季文成见他这样,心情更好,恢复的更快。

    季妈妈没有季劫有力气,不负责扶季文成,只负责做饭和清洗。她常年握毛笔的手不适合握铲子,炒菜时能弄熟就很行了,季劫又挑食,吃两口就受不了,让管天任精心养出来的肉没过几天又都没了,季劫个子又高,看起来清清瘦瘦的。季妈妈一摸能摸到季劫的肋骨,愁得不得了。

    季劫倒没觉得怎么样,偶尔在吃饭的时候暴躁一下,甚至不得不自己做饭,可自己弄出来半生不熟的东西看起来更恶心。

    难不成还真的只能吃管家人做的饭了?季劫这样想着,很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