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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开庭结束就五点半了,六点钟到家,然后立刻带孩子来看病,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季劫连口水都没喝上,忙得焦头烂额,从医院出来再赶回家已经是十二点了。夏天到处是烤羊肉串的味道,季劫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小男孩,身后跟着王阿姨和季妈妈。

    季劫,你是个男人,从今以后要好好保护这个家。

    季劫来回来去想这句话,突然感觉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沉甸甸的。

    因为季劫他们迟迟没回家,管天任等得很焦急。但又不放心把果果一人放在家里,好不容易等果果睡着了,连忙穿上衣服要找季劫,刚一下楼,迎面遇到向上走的季劫。

    季劫抱着小孩,走的慢而稳,抬头看了眼管天任,本来没想说话,后来想到了什么,竟然打了声招呼,很客气地说:“怎么还没睡啊?”

    管天任焦急地说:“我在等你。你……孩子没事儿吧?”

    “给安了个东西,从外表上看不出来缺一块。”季劫小声说,怕吵醒孩子,直到把熟睡的孩子放到房间里,关上门,才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管天任说:

    “果果呢?”

    “睡着了。”管天任说,“你吃东西了吗?我做了点汤,你喝一点吧。”

    “不了,我现在吃不下东西。”季劫有点上火,牙疼得右腮都肿起来了,转身看母亲,说,“您吃点,我先睡了。”

    紧张和愤怒都是很耗费体力的事,季劫洗了澡头发没干就躺下,并且很快入睡,连管天任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管天任开了一盏颜色很淡的夜灯,透过夜灯看季劫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关灯躺在他身边。

    第二天早晨管天任四点钟就醒了,躺了一会儿发现怎么都睡不着。夏天的东北太阳升得早,四五点钟正是一天中最凉快最舒服的时候。

    管天任小心地打开窗户,让房间里通风,洗漱完毕后,本想做点东西,可又怕时间长放冷了,于是犹豫着走到季劫身边,看睡梦中的人。

    这些天季劫很累,加上失眠,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一晚上动都没动。

    他的长相与性格不符,甚至可以说清纯、干净,眼睛很大,眼线长,上唇薄,下巴尖。这样闭着眼睛,就露不出眼睛里的凌厉张狂,可也没有平日里的神彩,看起来不像是季劫了。

    但他身上的热度也让管天任着迷,管天任跪在季劫身边,看了他好长时间,一根一根地看季劫的睫毛,然后,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管天任缓缓低下头,就在他的鼻尖快要靠近季劫的鼻尖时,管天任突然惊醒,深吸一口气。睡梦中的季劫感受到微小的气流,皱了皱眉,看上去好像要醒来——

    管天任惊呆了!他向后跌倒着坐在地上,捂紧自己的嘴,都不敢呼吸,后知后觉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如雷。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激动,而且,他要干什么?他是要亲季劫吗?!

    你怎么了!你怎么能亲季劫啊?!

    管天任在心里疯狂咆哮,表面上却非常淡定,连呼吸声都自动屏蔽了。

    然后季劫慢慢睁开眼睛。他是侧躺着,有一段时间不太能适应室内的阳光,眯着眼睛眨了眨,就看见管天任在那儿坐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捂着嘴巴,僵硬得像是雕塑一样。

    季劫就笑了,笑得像是钻石一般夺目,他问:

    “喂,干什么呢?”

    管天任舌头好像打结了说不出话,他难耐地喘着气,喘气声音有些怪,听得季劫都有点尴尬,说:

    “你怎么了?”

    他喘气的声音,莫名让季劫觉得焦躁,可究竟是哪里焦躁,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只能确定那声音不让人厌烦。

    管天任这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也想问:管天任!你在干什么?!

    但面对着季劫,他表现得很是平静,从地上站起来,说:“没怎么。”

    季劫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舒展了,然后蹭蹭被子,才从床上起来,看了眼表,有些惊讶地说:

    “这才六点啊。这么早……我还以为十二点了呢。”

    “啊?啊,对,是,嗯……六点。”管天任磕磕巴巴,“我,我出去一下。”

    说完转身就走,竟然有些局促。

    季劫换了睡衣,套上衣服,跟在管天任身后,说:“我也出去。”

    季劫直觉的发现管天任今天有点不一样,可真的有什么变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季劫看管天任走得飞快,还专门握了握他的肩膀,问:“怎么了?这么急。”

    “不,急。不急。”不用看管天任都知道自己笑容僵硬,他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洗漱。”

    说着逻辑不通的废话。

    季劫皱眉,顿了顿,说:“好。”

    他发现:管天任没给自己挤牙膏,没给自己放洗脸水。他这是怎么了?

    但是一个成熟的男性是不会直接追问,得不到答案还死不罢休的。季劫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幼稚下去了,就算好奇,也不能死死追问,万一戳着管天任的痛处,怎么办啊?

    任是季劫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被轻薄。他一边刷牙一边想,管天任大概是摔了一跤吧?

    听他那喘气儿声,估计摔得不轻。

    要真是摔了一跤,那还是不要问了。毕竟季劫就不愿意受了点小伤一直被别人询问。

    六点半是季远起床的时间。因为他年龄小,穿衣服和收拾东西比较慢,为了不迟到,往往要提前不少时间起床,然后慢腾腾地上厕所、穿衣服、收拾书包。因为学校离家近,走着也就五分钟,因此不用接送,果果可以和隔壁的同学一起上学。

    由于昨晚季劫吼得挺凶,果果看季劫时还怯怯的,吃饭都不敢下筷子,喝了一碗豆浆就说吃饱了要走。

    季妈妈看着季劫,有些担忧地说:

    “果果都怕你了。”

    “没事。”季劫心里塞得慌,却还是要说,“他怕我是好事儿,以后我爸没精力管他了,换我。提前让他适应适应,好管。”

    季妈妈吃不下了,说:

    “哎……你爸当年也这么说。”

    “当然,那是我爸。”季劫垂下眼帘,面不改色的喝豆浆。

    季妈妈担忧地看着季劫,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那就是:如果让老季再选一次,他还会这样吗?

    又过了两个星期,季文成是案子才真的结了,定的是洗钱罪,判六年,因为季文成心脏病犯病时比较严重,监狱那边也怕担责任,托了些关系,最后是监外执行,每个月到司法所报道一次,每星期电话联络一次就行,实在病得无法起身,司法所那边会派人来走访。这个制度倒是非常人性化。

    不过季文成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在医院那边又开始做各项检查,最后发现季文成的血压也高,每个器官都有些小毛病。

    “还是得静养。”戴着口罩的医生声音温和,“每个月来医院复查一次,要控制饮食。”

    第一讨厌来医院,第二讨厌医生的季劫没有丝毫反抗,拿着一袋子的中药西药,点头,说:“好。”

    季文成这边算是真的忙完了,可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善后。比如要回北京的王律师。王律师为了季文成的案子可真是费了不少苦心,最后的结果也很令人满意,季劫专门跑到机场送王律师,本来想好好感谢人家,但因为太羞涩,把手上的礼物递给他后,低着头只会说谢谢了。

    “哈哈,”王律师笑得爽朗,“不用客气。小伙子,好好照顾你爸,有事情再来找我。”

    季劫点点头。

    “我家思维一直跟我说你的事儿。回北京找他玩啊。”

    季劫说:“好。”

    如果不是王思维,季劫肯定被蒙在鼓里,一个人在国外自怨自艾。因此季劫很感谢王思维,对待他也比以前亲热许多。就是管天任觉得王思维害了季劫,每次看见他都不给他好脸色,弄得王思维不太敢往季劫家里跑。

    有次王思维喝多了,哭着跟季劫说对不起他,不应该说季文成的事儿,不应该说季文成是贪官。

    季劫就说,我不怪你。其实我感谢你。

    这是心里话。

    季文成住院的时候,季远所就读的小学临近期末考试。果果做事磨磨蹭蹭的,吃完饭才去写作业,而吃饭时又看电视,因此就故意吃得很慢,把想看的电视看完了再磨蹭,就是不想写作业。

    季劫那天凶了他一回,只管用两天,时间一过,这个孩子又凑到季劫腿边抱大腿了,一点都不记仇。季劫一边欣慰一边想,幸好果果的性子不像自己,要是季劫,不知道会记仇多久。

    越临近考试,季远越清闲,看电视的时间越长。季劫说他两句,他还会一板一眼地说:

    “老师说,考试之前要放松一下。”

    季劫笑了:“老师还说要好好完成作业呢。”

    “……”季远不说话了,但是撅起嘴,不太高兴。

    “七点开始写作业。”季劫说,“不能再晚了。”

    教育自己的弟弟让季劫感觉到疲惫,幸好管天任在东北陪他。只要自己在医院,管天任肯定跟在季劫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管天任有些沉默,有时候看着季劫就能发呆半个小时。很久以前季劫就发现管天任很喜欢看自己的侧脸,那时的季劫出于一种奇异的心理,总是伸手挥过去打断管天任的思路,可现在他不那样了。就算被看得侧脸发烫,也不再别扭。

    季劫清楚地记得那时一个星期三的晚上,因为星期三晚上季劫不会在季文成病房里看护,季文成住院期间,一个星期他只有星期三可以回家睡觉。

    晚上洗完澡,季劫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床边走,只见管天任坐在书桌前,开着一盏台灯,不知道在看什么。

    “还在看书啊。”季劫从后面打了声招呼,本来声音很轻,不知怎么的却吓着了管天任,管天任突然抖了一下,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迅速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书桌的抽屉里,像是害怕季劫看到。

    季劫挑眉,走到管天任身后,上下打量管天任有些惊慌的表情,没说话。

    要是以前,季劫铁定二话不说把抽屉打开,看看管天任到底在瞒着自己什么。可现在他不会了,因为还是要尊重一下管天任个人的小*,万一管天任看的是……看的是……就不好了。

    随着年龄的增大,季劫了解的事情也在变多。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嗯,坦荡。

    管天任被季劫盯着,像是被猫看上的老鼠,向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半天,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道:

    “季劫,我有话要跟你说。”

    季劫将腿靠在书桌上,双腿交叠,颔首,道:“你说吧。”

    管天任一下子手足无措,声音颤抖着说:

    “我好像,我好像……我好像很、很、很……”

    “……”季劫听他这样,非常无语,又不好斥责他说废话,只好凑近一点,问,“你说什么?”

    管天任脸吓得惨白,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说:

    “怎么办?我好像很喜欢你。”

    “……”

    季劫的脸‘腾’一下红了。

    “……”

    “……”

    两人无言相对,一个人脸色苍白,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也仿佛是倾尽所有勇气说了什么。另一人脸色通红,连带着脖子,甚至到锁骨那边都红了起来。

    季劫不再吊儿郎当地坐在书桌上,他直起身子,身高的优势立刻凸显出来,低着头看比他矮一点的管天任,脸像上了妆一样好看。

    管天任愣住了,傻了一样盯着季劫。

    季劫平移着错开视线,微微别开脸,过了一会儿再看,发现管天任还是盯着自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于是伸手压住管天任的头顶,让他低头,说:

    “别看啦!”

    管天任低着头,觉得血液瞬间涌上脑袋,嘴唇都烧得干燥。

    他想起自己那天跪在季劫面前,只有一点距离,再向前一点就可以亲到那人的唇上。

    让人沉醉、晕眩的距离。

    季劫摸了摸管天任的头发,就把手放下,过了一会儿,非常无奈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你怎么这么坦诚啊……”

    季劫用一种极其温和,温和得不像他的声音说:

    “我真是受不了你……就算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也要矜持一点。”

    “……”

    季劫把手从滚烫的脸上放下来,重复着说:“真是受不了你。我知道你想跟我做朋友啊,可也不要这么老实。我就算了,万一这话被别人听见,人家该觉得咱俩很奇怪了。”

    管天任:“……”不,我说的就是‘很奇怪’的意思。

    季劫看管天任呆了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又摸摸他的头发,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会记住的,放心。”

    “不是,季劫……”管天任本想多说几句,但看季劫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又觉得……不行。

    老天,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啊。

    季劫的眼睛黑,而亮,在台灯下,有一种让人心动的魅力。

    那种纯粹的黑,没有杂质的眼睛,让管天任不敢冲突。

    季劫上前一步,兄弟一样搂住管天任的肩膀,低声说:

    “你真好。”

    “……”

    管天任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