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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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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玲官灵异事件之后第五天夜晚,九王爷一身洗得干净却有些发白的灰布袍,像寻常百姓一样走在大街上时,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九王爷不动声色,带着盯梢的人七拐八拐,从熙攘喧闹的大街拐到了荒无人烟的小巷。最后九王爷去了城西荒废的旧染坊,那边上有一座破旧的无人小院,鲜有人知,这里是九王爷的一处不用的院子。

    柜子上已经罩了一层薄灰,九王爷小心的避开,从柜子里翻出蜡烛,找了火石点上。袖子里藏着砗磲佛珠,负手站在屋内,气定神闲地等着屋外之人不请自来。

    月未上中天之时,那人等不下去了,一脚踢开房门,比九王爷设想的还没有耐心。

    屋子的窗纸上,多了一条被烛光映上去的纤细影子。

    九王爷按捺下心中的感情,故作平静地回头,不出所料地见到了几天前,在自己面前消失的玲官。

    这个应该就是玲官的真身了。

    九王爷仔细地打量着他,他眉目模样,柔软的长发及腰,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差别。

    风吹着敞开的门,一下一下地打在墙上,咚咚的响着。

    “九王爷,你好啊。” 面前的玲官半笑不笑:“五日前,九王爷出手大发神威,破我法术散我魂魄,害得我元气大伤,还让我以后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断了我财路,让我用什么养活自己……”

    玲官一撩头发,似嗔非嗔:“唉,想当日王爷百般疼我,可世事难料,俗话说一夜夫妻还有百日恩,却不知你我之间,何时有了这化不开的仇恨。”

    九王爷似乎很不适应玲官这样调|情的口气,僵硬道:“你我之间没有仇恨,但是你是妖,我却是佛家弟子,这就是你我今日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盯着玲官双眼,认真问道:“你是什么?纯焱火妖与人类结合的后代?纯焱火狐一系血脉极为精纯,居然也能和人类混种生出半妖,倒很是不可思议,”

    玲官那蕴着春水的瞳眸瞪得很大,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妩媚的凤眼眯了起来,别有用心地笑了起来。

    九王爷怔怔看着荡漾在玲官眉眼间的危险意味,就仿佛有一只猫爪子悄悄伸出来,在他的心尖上狠狠地挠了一下。

    玲官拿手拢了拢头发,笑问到:“王爷倒是神通广大,是怎么看出玲官底细的?能不能指教一二呢?”

    九王爷一直仔仔细细地盯着玲官看,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玲官真身和幻术的不一样。

    那份漾在精致的眉眼间的妩媚有了更多的东西,似乎是更漫长的时间和更多的故事,使得那份天赋的妩媚,终得了三分入骨入髓。

    九王爷一边出神看着眼前这个勾魂的妖孽,一边心不在焉答道:“上次破了你的纸人上的□□幻影之术,你那涂在纸人上的血…...终究是落了证据。”

    玲官冷笑出声:“涂在上面的血是不可能看得出来的,那年我封印未除,体内半妖之血没有觉醒,那时候就是个人,那血也是确确实实的人血。别扯牛皮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九王爷有点尴尬,但是脸上也满是疑惑:“好吧,我其实不知道,我拿给师父看,这是师父告诉我的。”

    玲官:“……”

    九王爷自觉丢脸,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无论我怎样知道的,半人半妖,是逆行天道之物,你不该在人界如此招摇。”

    玲官轻蔑地白了九王爷一眼:“凭什么我就要躲到犄角旮旯去?我招摇但不撞骗,你情我愿的买卖,天下也没有因我大乱不是?”

    九王爷脾气好,即使玲官对他很不客气,他也没有着恼。他把手背到身后,在茶几前绕了两圈,突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玲官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头数了数:“不记得了,我连自己什么时辰出生的都记不得了,跟别说年龄了。”

    九王爷摇头笑:“你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模样,是不是都比我大了?但你就算一百岁了,也只算是妖精里头的小婴儿,我见过三四百岁的妖精,却只有三四岁孩童的智力,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一个挺机灵的模样呢?”

    玲官倒是觉得很新鲜地笑了起来:“我这几十年来,一直被人骂脑子不清楚,今天倒是头次有人夸,还是被广印法师的‘高徒’亲口夸奖的,当真是不枉此行了。”

    九王爷也笑了,但是眼里有了防备:“师傅收我为徒十余年,传我佛法仙术,虽说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做闲散王爷,没收过几个妖,但是以我身处之处,方圆三里的妖我都能清楚感应到,你却是头一个站在我面前,我却感受不到妖气的妖怪,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让你察觉到妖气做什么?还不时立刻高喊着为民除害的口号,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抓了?爹妈生下来我就是妖了,又不能选,我能有什么办法?”玲官笑得越发妖冶:“我虽是妖,但又没做过害人的事,凭什么被你们这帮道士和尚,理所应当的火烧雷劈?被逼得很了,我们妖自然也有妖的方法。”

    九王爷不笑了,盯着玲官质问道:“你还没祸害人?这些年你是皇都里最当红的名伶戏子,这些年你游走在王族高官之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采补阳气?”

    玲官嘴角抽搐:“王爷,玲官也伺候您睡过,您觉得您阳气被采补了吗?”

    虽然心知和自己睡过的只是个草人,但是那春宵帐暖,花容玉貌,纤腰窄臀,手掌还似乎残留着抚摸过那暖玉般肌肤的细腻触感……九王爷的脸还是红了。

    玲官讽刺地看着他,嗤笑道:“那就是张纸,王爷要是满意,一会尽可去茅房多拿点,也算是玲官略尽心意。”

    九王爷终于后知后觉地怒道:“你怎地如此不自爱!和这么多男人混杂不清?就算是个□□,那难道不是也用了你精血魂魄、承了你气韵骨肉的吗?”

    玲官瞪大眼,万分惊奇道:“我这不是从来没真身上过阵么?怎地不自爱了?再说我要怎么样,和王爷您有哪门子关系?”

    九王爷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很生气,但是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生气。他瞪着眼说道:“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今天广印法师席下首徒在此降妖除魔,造福百姓,收了你这个为非作歹的妖孽!”

    玲官冷笑道:“早该直接说了,既然要一拼生死,就别扯半天有的没的,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的。”

    玲官从袖中抽出一双看不出材质的黑色薄丝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在手上。

    九王爷在旁边看着,心想保不准做戏子还真是玲官的正业,要不怎么每个眼波流转,都带着妩媚风情,眼珠子只动一动,就能让人心里头酥□□痒,身子从上往下都热热乎乎的,这必须是科班出身,下过年头练出来的。

    就连漫不经心地带个手套,都能戴得这么好看。

    九王爷不错眼珠地盯着玲官套好手套,一双黑丝手套衬得双手骨肉匀称,线条美丽,玲官举起手挽了个兰花指,看着自己的一双美手,自恋地说道:“我六岁被卖进戏班子,师父当年就说我是个资质绝好的,十三岁时我登台唱戏,第一出戏就是《桃花扇》。唉,这么多年的走南闯北,花魁红伶全都给我靠边站,打遍天下无敌手。”

    九王爷:“……”

    玲官优美地翻手,一堵火焰墙就出现在他面前,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炽气大盛。他双手十指轮动,带着说不出来的风流意味,然而那火墙却一点都不矜持,照着九王爷的脸就扑了过来。

    九王爷早有准备,手中拈着砗磲佛珠,迅速召出一面淡淡的光壁,火墙撞在金色的光壁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玲官有点惊讶,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王爷似乎还真有点本事。于是凝神聚气,手指翻飞地极快地做了几个奇异的手势,双手交叠着在空中虚拉,从胸口生出的一团火焰里,探出了一只火狐的脑袋。

    那小狐狸五官长得妖冶秀丽,小鼻子小眼睛一应俱全,甚是精致,九王爷傻眼了,心想那玲官化成妖身也是这幅招人疼的小模样?那把它打回原型圈在笼子里养了,估计好玩的很。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只是瞬息间从九王爷脑中闪过,那只小狐狸电光火石间从玲官心口跃出后,又紧接着跳出八只火狐,尾巴的火焰像花屏般灼热怒放,疾速在屋中奔跑成一条条火光,带着炽烈的高温,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冲向九王爷。

    九王爷一时没留意,头发被烧了几缕,笑了出来:“还是九尾狐?”他一抖广袖,露出手中握着的逐渐溢出光芒的佛珠,另一只手并排竖起食中二指,嘴里念起法咒。

    九王爷周身罩起一层白色光罩,玲官分出心神意念与火狐相连,此时火狐轮番剧烈地撞在金光罩上,被撞之处的冲击,如水纹般一圈圈荡漾开,在剧烈的攻击下,防御法术竟难以支撑许久。

    光罩出现细微的裂痕,玲官心中得意,面上微微冷笑,十指又是一弹,火狐身上火焰剧增,狐身的体型倏然涨大一倍,狐眼中溢出金石电光,体型大如巨狼,向光屏狠狠地撞去。

    白色光罩上的裂纹越增越多,终于听到了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光罩上的正中间,终于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裂缝。

    玲官正要再接再厉,九王爷微合的双眼懒懒地睁大,双手慢慢在身前划了个圈,随即收手合十。一眨眼间六层流转着佛经箴字的淡金光芒从他手中出现,将已经碎裂的光罩融和吞并,一时间光芒耀眼。

    淡金光芒层层相叠,又仿佛有千百个诵经者低低吟诵的经文,在空气中若隐若现,飘飘渺渺。

    半空中的火狐察觉到正气大盛,纷纷向外四散逃去,却被层叠出现的佛经箴字套住,哀叫着不能动弹。而房间里已经被火点着的竹木家具,火苗也瞬间消失无踪。

    作为城外净云佛寺住持广印法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九王爷并不像玲官想象中那样没用。一开始没有痛下杀手,是玲官的轻敌,没有看出九王爷对他的忍让。

    这一套法术正气坦荡,清气凛然,克浊气邪煞,对上六界之中妖魔鬼怪,正如打蛇打七寸,狠狠打在命门上。

    玲官妩媚的眼眸终于有了惊慌失措,向后急退几步,砰地一声,背脊撞上了墙壁。

    九王爷长袍无风而动,周身清气盈然,双手负在身后,从法阵中款步踏出,面色平静道:“广印法师的高徒自然不会给他师父丢人,我才使出平生所学的三成。小狐狸,你修为虽不浅,但我的上清六道阵,可谓专克妖鬼之道。就算你是罕见的半妖半人,拥有打破人妖两道边界的力量,也逃不过这冥冥中天法正道。”

    九只火狐身周的火焰已经大幅熄灭,变得越来越小,哀嚎声越来越小。玲官与火狐神念相连相依,对火狐的哀叫和痛苦感同身受。

    他迈步到已经痛苦到蜷缩到地上的玲官面前,眼光变得温柔,轻轻的说:“玲官,认输吧,你不是我对手,我虽然不知道你混迹人间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吧。”

    玲官纤细的身躯伏在地上,痛苦的不住颤抖:“我从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天道自有定数,乱了定数则必有劫难。就像你体内半妖之血,打破人与妖的力量界限,可以拥有极为可怕的能力,但不要使用这逆天之力,否则必将招致灾难。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没有看到跪伏在地上的玲官双手扣着地上木板,瞳眸变得深红,和从锁骨蔓延上脸颊的妖冶华丽的火纹,仿佛黑夜中熊熊燃烧的业火。

    九王爷脸上清晰地写着不舍而无奈,他低下身,大手轻轻摩挲玲官颤抖的后脑勺和脖颈,就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狐狸,低声说:“我不收你,也不打你回原形,念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放你走。”

    他说到做到,退后几步,依言撤了阵术。

    伏在地上的玲官眼睛倏然瞪大,眼中的火焰退去,脸颊和脖颈上的赤红纹络也迅速淡至不见,恢复了之前白皙娇嫩的模样。

    分别在即,九王爷心下惆怅,没有觉察玲官身上转瞬即逝的变故。

    玲官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模样有点狼狈。迎着风微微嗅了嗅,如水潭清澈的黑眸转了一圈,最后迷茫却戒备地看了一眼九王爷,跳窗跑了。

    九王爷没想到玲官居然走的这样干脆利落,连一声道别,都吝啬的不给他留下。

    他难过地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半轮残月,在心里轻轻地问道:“我还有机会,能再见你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