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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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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中了两个举人的秦家,被虚空和玲官没有丝毫预兆的到来惊得鸡飞狗跳。

    得到下人的通报后,秦知绘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跑出来,诧异道:“虚空法师,玲官,你们怎么……?”

    话未说完,就被虚空激动地打断:“你的那幅画呢?”

    虚空双眼通红,神情激动得莫名可怖。玲官被虚空从车上拽下来,他捂着伤口皱着眉,推开虚空勉强自己走,而他的脸色不比虚空好看多少。

    秦知绘见状,不由得有些害怕,小心道:“在我房里,法师这边请。”

    随即他对旁边的下人低声道:“去跟二哥通报一声。”

    秦知绘按照虚空的要求,将那惊鸿一瞥的美人像,从深锁的木匣中取出,小心翼翼地展开在虚空面前。

    不知为何,虚空上次见到此画时,只是惊奇画中美人与玲官的肖似,时隔数日后的虚空,却满心希望自己从来没见过这张画像。

    虚空脸色青白,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匣子,和秦知绘手边木匣一式同款。虚空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片刻后,他痛苦地展开画卷。

    秦知绘将收藏的美人像取来,惊讶地放在一起对比。

    两幅画卷,两个画面,背景不同,那酷似玲官的女子却都出现在画中。不难分辨这分明是同一个人,入了两幅不同的画。

    画师刻画人像线条工整,描摹宛转,而图像中的绘景,则是一般手法的勾描渲染。即使玲官这个不懂绘画一道的,都看得出两幅画分明作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秦知绘收藏的这一份,比起虚空拿出的画卷要短了一截,两厢对比,秦家收藏的画卷,似乎是被人刻意将落款截掉了。

    虚空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画卷的落款的模样。广德法师笔墨字迹,虚空到死都不会认错。

    虚空双眼通红,转过身来,声音压得极低地问道:“秦公子,你上次说令祖母或许认得这画中妇人,可否请老妇辨认……作画之人?”

    秦知绘诚恳道:“祖母眼睛不便,目不能视,且等我入内请示……”

    刚才被秦知绘打发走的小厮回来了,小声在秦知绘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秦知绘吃惊地瞪大双眼,道:“我二哥说……请两位入内详谈。”

    秦知绘的祖母,是一位衣着朴素却干净的老夫人。老夫人神情安详坐在一把木椅上,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秦知绘的二哥了。

    秦二开门见山道:“虚空法师,玲官公子,你们的事,不日前我已听舍弟详细分说。你们面前这幅画卷,似乎是我祖父生前的珍藏,祖母年轻时,曾有幸看过一眼,只是后来祖父去世,这幅画就不知所踪,不想前些日整理书房时被发现……”

    老夫人的瞳孔失焦地盯着前方,缓缓接口道:“老三一开口,说这画上,画了个极美的妇人,我就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了。”

    秦二替老夫人拉上膝上毛毯的手,却被她伸手拉住。

    老夫人颤颤巍巍道:“老二啊,你说……长得像秦夫人的那孩子,在哪儿啊?让我摸摸他,看看他和秦夫人长得,像不像啊?”

    玲官走了过来,在老夫人的木椅前蹲下,毫不介意地牵过她枯瘦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众人静静地注视着老妇与玲官,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老夫人干枯的手指,在玲官细嫩的皮肤上摩挲着。

    玲官从来没有感觉过时间过的这么漫长。

    片刻后,老夫人感慨道:“这孩子的模样,和秦夫人椒罗,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二,帮我看看,这孩子和画里的秦夫人,长得像不像?”

    秦二淡淡地看了一眼玲官,闻声应是。

    老夫人沉吟片刻,叹道:“当年的事,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老身活到如今这个岁数,若是能帮到这孩子,也不怕把这些陈年旧事抖出来。”

    玲官蹲在老夫人身前,紧张的手脚冰凉,他着急问道:“您都知道什么?”

    “这幅秦夫人画卷,是亡夫的珍藏,说来也不怕丢人……”老夫人摸了摸站在旁边的孙子,心中感到一点安慰,继道:“你祖父心中啊,从来都只有……她啊。”

    老夫人没说“她”是谁,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

    “当年椒罗……和秦公子住在山脚那边,他们一向深居简出,经常都见不到他们。但椒罗神仙一样的女子……”

    叹了口气,老夫人苦涩道:“别说是男人为了她魂不守舍,就连我看了都会呆住,村子里没有姑娘比得上她,你祖父……唉……我不怪他。”

    秦知绘骤然得知祖父辈的秘辛,听得眼睛都不眨,倒是他二哥握了握的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颤颤巍巍道:“秦阔和椒罗夫妻搬来后没多久,就有了个儿子,取名叫秦善。他们一家子过得和乐美满,只是突然有一天,秦阔一家无声无息地搬走了,后来,村里人再没人见过他们夫妇。”

    玲官的却不太在意秦阔夫妇,他抓住老夫人的衣服,迫不及待地问:“那您知道秦芷吗?”

    老夫人黯淡的瞳孔带了几分怀念的神色:“芷丫头,她是秦阔的妹妹,椒罗也很疼她。那丫头也是随着秦阔一起突然搬走的,后来几十年没了联系,亦不知她后来过的如何,可许了好人家没有。”

    她又想到什么,道:“你相貌与椒罗如此相似,定是椒罗的后人吧?你这年纪……可是当年秦阔夫妇的孙辈?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玲官不安地抿唇道:“我……我叫玲官,我很小时候,见过秦芷,却从来没有见过秦阔……和他的妻子。”

    老夫人似乎很是惊讶:“我以为你定是秦夫人的亲人哪……毕竟长得如此相像之人,怎能是巧合?那……你没见过秦公子,却见过芷丫头,可知她后来归宿如何?可嫁与好人家?”

    “娘她……”随即意识到不妥,玲官忙改口道:“我是说秦芷她一直孤身一人,后来没再嫁人,她到了奉天城住了几年,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她……没挺住,就去了。”

    老夫人似乎从没想过,故人竟落得如此凄凉的结局,她被噩耗惊呆,半晌才悲伤地问道:“什么?这……怎么可能?芷丫头虽然身体有些虚症,但秦阔夫妇一向对她很是爱护。当年椒罗有了身子之时,还不顾惜自己,进山为她采药,我还记得那天山里突然打雷下了大雨,她回来时滑了一跤,差点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这……他们那么疼芷丫头,又怎能让芷丫头一个人病死?”

    房间里静静的,这是一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大概知道真相的人,也大都归于尘土了。

    玲官语无伦次道:“秦芷……她没嫁人,但是她却有个儿子……”

    老夫人却打断道:“什么?芷丫头她当年……唉,她不能生育,怎么会有儿子?”

    玲官一下子懵了。

    “秦阔呢?椒罗呢?芷丫头没的时候,他们在哪里?”老妇人悲伤的问道。

    虚空沙哑开口:“死了。”

    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喃喃道:“秦阔……没了快五十年了,椒罗……不知下落。”

    老夫人震惊道:“这……怎么可能?他们……他们出了什么事?”

    虚空蹲了下来,手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嘶哑道:“我不知道。”

    他们在秦宅待了很久,问出了所有老夫人知道的全部消息。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个满腔绝望,一个悲伤困惑。

    离开秦宅的时候,外面阴了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大雨。

    虚空丝毫不在乎自己被雨水淋了个透湿,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像一只迷路的孤魂野鬼,惶惶然不知所措。

    他所信奉的东西,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奉为神佛和毕生信仰的恩师,竟然在人生最后的数年中,违规戒律,悄无声息的娶妻生子。

    玲官看着虚空,突然出神地想起了多年前,他曾经借宿的一个荒山破庙。那庙里有一尊旧佛像,长年无人供养,端庄厚重的墨彩被风沙磨掉,徒留一个悲哀的轮廓,再辨不出旧时风光的模样。

    过往的旧事,就像雨后的叠雾,披荆斩棘在雾里找到一条路,没走几步却发现这路是死路,茫然抬眼望去,眼前依然什么都望不见。

    玲官拒绝了秦知绘相送的好意,他怀里护着那副灶坑找到的画,小心翼翼地钻入马车——他不怕自己淋雨,却不愿弄湿了画。

    虚空在雨中呆立半晌,仿佛回了一点魂,他拖着僵冷的身子,拽着马辔头,在一片雨雾氤氲中,消失在站在家门口相送的秦知绘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