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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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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橡皮艇虽然轻快,但慕容灰和雁游两个都没有驾船的经验,笨手笨脚,好几次险些打翻了皮艇。最后,还是慕容灰凭着在学校户外活动时学的一点皮毛,艰难地把艇子靠上了三羊村的岸。

    这时,先上岸的白村长带着村民,已等了他们许久。

    见两人平安归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海上飘了这半天,两人都有点脸色发青。亏得胃里空空,才没现眼。但记挂着正事,还没等小艇靠稳,两人便忍下不适,异口同声地问道:“救出那些女子了吗?”

    话音未落,他们便听到村里民舍的方向传来凄惨的哭声。不问可知,一定是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

    “船还在行驶时,我们就找到了那些女人。她们被分别关在两艘船的底舱里,靠外的地方堆了不少死鱼烂虾,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盘查吧。唉,造孽哟,巴掌大的小地方密密麻麻挤了十几个人,又臭气熏天,好几个人都脱水昏过去了。大概是这些日子受了太多惊吓,剩下清醒的那些一见到男人就吓得不停地尖叫,我就让村里的女人把她们分头带回家,打算先压压惊再问话。没想到,都快一个小时了,这哭声就没断过。”

    说到这里,白村长脸上愤慨之色更甚:“珠村那群王八蛋,向天借了胆做这损阴鸷的事,绝不能饶了他们!小雁同志,明早——不,我们现在就到乡派出所去报案吧!”

    来的路上慕容灰就和雁游通过气,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肯定瞒不过上面。但考虑到还有没查明的事,现在却不是时候。

    当下,慕容灰上前自来熟地拍了拍白村长的肩,又一把揽过他,一副亲亲势势哥俩好的架势:“白村长,今天多亏了你见义勇为,才能把这些受苦遭罪的女同志解救出来。珠村事发时我也在场,他们村长虽然自私无情,但有句话说得没错:你们三羊村做的生意见不得光,这拐卖人口的事又干系甚广,官方肯定要追查到底。如果珠村那边狗急跳墙,死咬着把你们拖下水,那该怎么办?”

    白村长原本还在疑惑这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群人里不该是小雁同志做主么?结果一听,顿时将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他说的事情上:“这位小同志,我们村是做了点不太合法的生意。但那都是你情我愿的啊,又不是强买强卖。再说,有我们指路帮忙,那些偷渡客都没再淹死过。而且今晚是我们帮忙救出那些女同志,大功一件,警察凭什么还要问我们的罪?”

    慕容灰笑容可掬地为他普法:“功是功,过是过,现在是法制时代,不是以前堂会里讲义气论规矩,热血冲头将功抵过的时代了。如果是小错呢,警察也许当真看在立功的面子上,教训几句,睁只眼闭只眼地算了。但是,我们知道你只是帮人偷渡,可如果珠村的人一口咬定是拐卖,那你如何自证?警察会相信么?”

    一听这话,白村长顿时急了:“我就不相信国家会冤枉好人!”

    “当然不会,但麻烦事能少一件是一件,你也不想被当成嫌犯拘押,等过上十天半个月调查清楚,再无罪开释吧?白村长,你是条有血性的汉子,今夜又帮了我们大忙。我们一定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绝对要找办法帮你消弥了这隐患。我这儿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还得琢磨琢磨。这样吧,大家再辛苦一夜,最迟明早,我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你也趁着今夜,把不该有的东西收拾收拾,以便将来盘查。你觉得怎么样?”

    慕容灰一张嘴说得转老江湖,哄得了老太太,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

    被他根据回国后看的几篇报道东拼西凑起来一通连吹带捧,白村长顿时满面红光,只觉这一夜辛苦全值了。这小年轻很地道,够贴心,立了大功还能将各方面考虑得妥妥帖帖,不让他们吃一点儿亏,实在是好人哪。

    “好,就依你。那些小姑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也该趁今晚歇一歇,明天去了所里才有精神做笔录。我这就带着大伙儿去把不该有的东西给收拾了,再守好门户,防着珠村狗急跳墙来捣乱。”

    雁游嘴角抽搐地看着白村长兴高采烈地离开,还不忘让村民带走那三只人粽找间屋子关起来,低声问道:“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对于他,慕容灰倒是老实:“目前还不知道。”

    “……”白村长要是听见这话,不知该做如何感想。

    商议片刻,两人本打算找位女子问一问被绑架的经过。但走了几处村舍,隔着半敞的大门见她们要么哭泣不休,要么神情呆滞,要么头也不抬拼命吃饭喝汤,显然仍处在劫后余生的浑沌状态,神智还十分恍惚,便都默默止了步。准备让她们再缓缓气,等明天再问不迟。

    不过,除开她们,他们倒是还有一个人可以询问。

    “莫小姐,好些了么。”

    问清云律与莫小姐的落脚处后,两人找了过来。一进门,雁游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因为刚才村里的青壮几乎都被抽去珠村,虽然云律想要带人离开,但一来没人带路怕不安全,二来莫小姐对他仍然不够信任,提起动身便推三阻四。便只得留下,等天亮再做打算。

    大概是第一印象将云律当成了绑匪,莫小姐到这会儿也没调整过来。偏偏村舍狭小,不想去没灯的卧室,两人只得在唯一有灯泡的堂屋里枯坐。正是相看两相厌的时候,雁游与慕容灰突然出现,立即受到热烈欢迎。

    “雁游,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对了,我叫莫兰兰,你叫我兰兰就好。”

    她看上去差不多与慕容灰同岁,看得出性格非常活泼开朗,已经从被绑架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雁游心道果然来对了,当下也不客气,向两人介绍过慕容灰后,便直奔主题:“莫小姐,这次绑架你的人牵涉到团伙作案,还干系到不少人。我们想问一问,你是怎么被他们盯上的?”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这事和慕容家有没有关系。但无论何时,一上桌就亮底牌总是不妥,便不动声色地循序渐进。

    莫兰兰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爽快地说道:“都说了叫我兰兰就行。我想想……就在前天,我一个人到广州来散心,有个卖花的小男孩拦住我,非说他卖的玫瑰花特别香,让我闻一闻。我靠近闻了一下就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处非常狭小的空间里。地面摇摇晃晃,脑子昏昏的,身上也没有力气。”

    到底是年轻小姑娘,回想起可怕的一幕幕,脸色不禁又开始发白。缓了一会儿,莫兰兰才继续说道:“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头顶挂着的灯泡也在摇晃,猜测自己可能是在一艘小船上。我以为遇到了专对富豪下手的那伙绑匪,拼命回想保镖教我的保命办法。但半天过去,有人下舱来同我说话,却只问了我的姓名,就没再多说什么,马上开船到我送到了山洞。我在那里待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有个臭哄哄的人来给我送饭,也不说话。再到后来,你们就出现了。”

    以迷药绑架少女,也是暗香门流传多年的手段了。听上去,莫兰兰的遭遇并无特别之处。换而言之,暗香门并非因为她是莫家人才下手,只是无意被当成猎物瞄准了而已。

    雁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慕容灰,替他问出了疑问:“莫小姐,方不方便说一下,你为何会一个人到广州来?”

    说到这个,莫兰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后悔:“还不是又和我妈拌了嘴。她希望我洁身自好,念完大学出来马上相亲嫁人,不准我和她看不上的男孩子谈恋爱。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结不结婚,恋不恋爱难道不该自己作主?我在家天天被她念,实在待不下去。又懒得出国,想想还没来过大陆,就买了船票过来散心。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早知道就由着她啰嗦了。”

    她觉得自己成年了却还被母亲念,有些丢脸,越说声音越小。殊不知,雁游与慕容灰关注的却是其他方面:看来她的离家只是临时起意,而非有人撺掇。加上她性子单纯,没什么心机手腕,而且在家也不是很有话语权的样子。暗香门又从来不干绑票的勾当,她也没漂亮到倾国倾城的地步,犯不着为了她而得罪莫家。

    难道,整件事当真只是巧合?

    出神片刻,慕容灰突然问道:“莫小姐,你的随身物品有没有被拿走?”

    莫兰兰顿时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醒后包包就不见了。”

    闻言,慕容灰二话不说,直接出门。雁游连忙打了个圆场,也跟了出来。

    短短几句场面话的功夫,慕容灰已冲到了关押齐凤手下的屋子,顺手拎起桶冷水随便浇醒了一个人,开始问话。

    等雁游赶到,询问已经结束了。慕容灰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说,因为莫兰兰长得漂亮,所以才下了手。但得手后翻看她背包时,才发现她是港岛人,而且这些人里有人听说过莫家,知道惹不起,所以打消了倒卖她的念头。又怕莫家报复,便准备提前出海,等人安全抵港之后再把她放走,伪装成劫财的样子。”

    “这么说来,她果然是无意被牵连进来的。不过,你为何这么开心?”这一次,雁游却是有点猜不透了。

    “因为这说明四叔的手还没伸那么长,还没有做下不可挽回的事。不瞒你说,之前我猜测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四叔不只与暗香门的人勾结,还和千金门有了来往,帮人破财消灾。如果真是那样,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但高兴不过持续了片刻,慕容灰神情又重新恢复了凝重:“害人一生,与夺人性命也没什么区别,他犯的事不是一句错了就可以弥补的。等我回去事情摆上台面,爷爷大概要伤心了。唉……”

    习惯了他言笑无忌的模样,雁游觉得现在愁云惨淡的表情并不适合慕容灰,有意引他分心,便故意岔开话题,问道:“千金门是什么?”

    “就是杀手门。他们奉专诸为祖师,原本叫杀门,后来民国时遭当局清理围剿,为了避人耳目才改的名字。”

    “那为什么要叫千金门?”

    提起这个,慕容灰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有个典故叫千金买骨,起名的那人望文生义而已。我以前不太懂这词的意思,但小叔和我解释时,狠狠嘲笑了他们一番。华夏解放之后,他们趁战乱跑到缅越一带活动,似乎还加入了雇佣兵,现在听说老巢又挪到了东南亚。那里的人不懂华夏成语,大概没人再嘲笑他们了吧。”

    见他终于展眉,雁游也难得跟着凑了个趣:“说不定正是为了这个才搬的家。”

    这笑话其实不好笑,慕容灰却格外开心。虽然无声,一双眼睛眯成了新月,笑容灿烂得连夜色都明亮起来:“小雁,你真是太聪明了!”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差不多快到莫兰兰那里时,慕容灰忽然停下了脚步:“既然事情和莫家无关,我倒是有了个主意,可以放开手脚,借莫家的名义来扫尾。我想——”

    他刚要解释,却被雁游截住:“你不用事无巨细报备,我相信你的判断。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早在启程之前,雁游就发现,亲人的行差踏错给慕容灰打击不小。虽然自己曾开导过他,别人的过错与他无关,更何况,他已经在尽力弥补。但慕容灰还是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有些消沉。

    雁游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量鼓励他,想让他重拾之前的意气风发。

    但他却没想到,听了他的话,慕容灰反应竟是出乎意料。毫无预兆,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朋友间的交握,也不是随意地相牵,而是异常认真地掌心紧扣,十指交叠,紧密得找不出半分缝隙。

    他以为这是慕容灰心情激荡时特有的表示方式,虽有惊异,也没怎么在意。

    过得半晌,当慕容灰终于缓缓松开时,雁游还以为他终于平复了心情,甚至还冲他笑了一笑。

    慕容灰亦报以一笑。星夜如海,他的眼神比波浪更温柔,比山岩更坚定。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并非越来越喜欢雁游,而是爱。

    不只喜欢,更是爱。

    情窦初开之时他便憧憬爱情,幻想另一半的模样。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没有臆想中的手脚无措,也没有心跳如擂。他心底充斥着说不出的平静欢喜,像侯鸟终于找回栖岛,像游子重归故里。万物相契,宇宙俱寂。

    原来,这就是爱。他曾小心翼翼地试探,曾为得不到回应而苦恼。但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一个人所需要的包容,信任,关怀,雁游都已经给了他。比他奢望的还要多,还要好。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在未曾察觉的时候,雁游其实也已对自己动了心?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马上确认。但话到嘴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真是没用!

    慕容灰狠狠嫌弃着自己的退缩,刚要再酝酿一把,一旁的阴影里,有人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小雁同志,你带来的那些人在洞里待不住了,都说要找个叫慕容灰的人好好说道说道。你快去看看吧!”

    “他就是慕容灰——慕容,秦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迎着雁游询问的眼神,慕容灰收束心神,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削了他!”

    “……啊?”

    “……我是说,先过去看看,正好把莫家的事也一起解决了。”慕容灰磨着牙说道。

    相处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感情升温的契机,正想一鼓作气夺帅旗攻城头定江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好事。

    也罢,先办正事。他正好憋了一肚子欲求不满,再不找个发泄口,反而伤身。

    于是,两个多小时后,晒着月亮顶着星星,杀气腾腾的慕容灰带着一群人站到了秦家大门前。

    莫兰兰哈欠不断,想要发问,但见慕容灰一张脸绷得比妈祖庙里的小神将还紧,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开玩笑,没看见那些一开始叫嚷不休的男人,见了正主后反倒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让往东不敢走西。她一个弱女子,还是不要做这出头鸟的好。

    还没敲门,两扇漆痕斑驳的铁门便无声打开,一名身材矮小,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早已不理俗事的秦老前辈。

    “爸……”一直蔫头蔫脑没吭声的秦师傅看见老爷,心里愈发惶恐,嗫嚅着叫了一声,也听不出是讨饶,还是认错。

    秦老前辈看也不看他,只沉默着比了个手势,示意慕容灰等人入内。

    院里不像其他人家,没有多余的花花草草点缀,只有一株修剪得笔直的枣树。正值花开时节,淡香若有似无,却化解不了这几乎凝滞了的气氛。

    秦老前辈的话语,也像这颗树一样,直来直往,没有任何弯弯绕绕:“小子干了见不得人的事,长辈难逃管教不力之责。是杀是剐,全凭少爷定夺。”

    话音未落,老头子就扬起手腕狠狠向石桌砸去,一副自废武功的架势!

    “慢!”

    没想到老前辈年纪这么大了,脾气却一点没变,还是爷爷嘴里那种刚硬的老江湖作派,慕容灰赶紧阻拦,收起了原本的试探之心:“秦老前辈,我已问过诸人,这些年您不理外事,以前的人情往来全交给了长子打理,所以这事和您没关系。我这次过来,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想尽快解决事端。”

    “解决?秦家出了这等孽子,害人无数,唯有以命偿还。”秦老前辈语气森然,掷地有声。显然,这些年的平静生活,并没有磨掉他的江湖习气。

    慕容灰最头痛和这种遗老打交道,完全一根筋,根本没法通融。好在他今天早有准备,带了个外援过来,连忙往后一指,说道:“这里有位苦主,该怎么解决,您说了不算,她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