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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地 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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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故事开始了,这是个关于分地前后秦家跟弓家往事的再次回顾,希望能达到你盼望的精彩程度。

    世道变来变去,这叫大楞实在是感慨。就在埋了娘的这年秋里,快要收秋完的时候,乡上叫大楞跟八道沟乡各村村长、各队队长,连续叫他们在乡上开了一个多礼拜的会。先不说开会说的什么事,光是每天去坐着就叫人实在是受不了。更要命的是,开会的事叫大楞在不吃旱烟多少年之后,心里发愁的再次寻见烟袋,吧嗒吧嗒吃上了。

    天天黑夜吧嗒吃烟,大早就往八道沟走。开完一天会,黑夜又是一夜吃烟睡不着。小妮问他说什么事,大楞一直不说。最后问的急了,就应付了一句,说要大变天了。小妮也闹不机明什么叫大变天,只是提醒大楞少吃些旱烟,把个窑里闹的就像是烟洞(作者注:烟洞在当地方言里指的是烟囱)一样往外冒烟不说,就是他自己也开始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大楞嘴里答应着,可是怎么也放不下烟袋。

    会总算是开完了。大楞回来叫人们把地里营生都拾掇的利利索索后,叫人们到他大门口的树底下开会。有人说是不是又要搞什么革命了,大楞斜了那个人一眼,说这回的事比革命还严重。扭身的时候,大楞给人们甩下一句话,这回要大变天了,官庄的每家每户都要来人。

    大家都看见了大楞的脸色,知道这回准是大事。所以吃过晌午饭,都没有敢耽误,再说也趁着天还算是暖和,人们都早早来到树底下。大楞一看,不光是每家来人了。大概是官庄人都来了,门口站得满满的。

    大楞从嘴里拽出来烟袋,在树上磕了几下,咳嗽几声。开始说事。前头大楞照着从兜里拿出来叠了好几折的报纸念,有些字不认得,后来干脆就叫润成给人们念了。润成也念的不通顺,好歹念完了。大楞看见念完了。就说了一句,念了这么多,其实意思就是一个,从今年冬天开始,官庄的地,按照每家的人口数分开。也就是说从明年春上养种开始,就是自家招呼自家的了。

    半天人们没有一个吱声的,比黑夜还寂静。大楞心烦的沉不住气了,开口说,到底是听机明了没有。有还是没有都要吭一声啊。二平师父张嘴了。说这不是又回到咱们年轻那会儿时,各家种各家的吗?大楞说就是这个意思。大家开始跟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们悄悄商议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可就是没有站出来说些什么的。大楞说有什么站出来说,都是属老鼠的吗。在底下悄悄咪咪的。

    还是二平师父,他问说把地分开就算是完事了?大楞说这句话算是问道点子上了,按照在乡上开会听回来的。这回分开地之后,要按照地的亩数,完成上交集体跟国家的产量。在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剩下多少都是自己的。也就是说,要是好好干。地里产量多了,而国家给定的产量,你越好好干,日子就能过的越好。

    没有人说话,二平师父站起来说,这是个好事。官庄不是没有好地。可是这么多年全队人到底几个是使了全力拾掇地的,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有数。这下子分开后,好好干的,跟不好好干从日子上就能看出来。好法子!

    看众人的脸色,无非就是两种。有的脸上光满满的。心里欢喜。有的就是一心的发愁。会开到这儿,大楞教人们推选几个大家信得过的老庄户人,开始给全官庄的地分等级。等分完等级之后,就开始正式分地。照大楞的想法,今年冬天争取在过阳历年(作者注:在当地方言里,阳历年就是元旦的意思)之前,把地分出去。地一旦分出去,他这个队长也就算是当到头了,干了这么多年,好歹也该歇歇了。

    官庄是个小村子,地也不算是很多。满打满算,每人能分到五六亩。这下大楞家里按照户口数,除了大小子栓成户口起走以外,他们家还有五口人,前后就能分到三十多亩地。先开始分一等地,接着是二等三等。大楞没有掺合,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为了避嫌。等分完了以后,大楞过去一看,怎么一等地都有人不要的。仔细一看,原来都是有问题的地。一疙瘩是官庄对面的五十亩地里头的一部分,大概是十五六亩大吧。人们不愿意要,都说是因为猴四活着时,赶着羊在这里卧地,年多了就出来个将近一亩大的圪洞。人们觉得这个圪洞不能种,却是要算产量的,所以分到这疙瘩地势十分不划算的。再说还有人以为,这疙瘩地在合并之前就是秦家的,这回再分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大楞很利索的要了这十来亩地,又从自己分到的一等地里推出去十来亩叫人们再分。

    大家倒是不好意思再分了,也就是给地还不是很够的人家分了些,剩下的都还是给了大楞。大楞问了一句还有没有,二平师父说,还有一疙瘩,可是你也别要了。

    大楞说这叫什么话,好好的地,不叫人种长庄稼,荒了?二平说还是不要要为好。大楞说哪儿,二平说就是当初埋弓家老娘娘老汉汉的南沿那疙瘩。大楞知道了,肯定是人们还记着弓家两人死前后闹出的日怪事。罢了,要说怕,最应该他秦大楞怕。他说那疙瘩地有多么大,我要了。从我分到的地里再换出来几亩,再怕也不能把好好的地叫荒了吧。

    人们没有叫大楞再往出退好地,本来南沿那疙瘩地也是大家不要的,干脆就叫大楞家分了。就这样,大楞家分到的地大概有了四十多亩。

    回到家,大楞吃他的旱烟。该小妮叨叨了,她嫌大楞要到了这么多地,到时候要是家里人干不过来怎么办?过去生产队几十号人干都受的不行,这下就三个人应付四十亩地。再说家里就是润成一个算全劳力,至于大楞跟小妮都是半老汉跟老娘娘了,还能干多少营生?大楞叫说的烦了,说过去生产队尽是磨洋工的,你不知道?要是好好干。就是全官庄的地叫他种,也能种得了。

    娘还笑话爹,润成劝这老两口。三十年以后,润成看着自己的合作社一下子就拾掇着六七百亩地时。感叹当初爹兴许只是说气话,其实就是到了三十年以后,人少才能种很多地。

    这一年的冬天,官庄家家户户的户主们都没怎么过好,都在盘算着,来年春天的地该怎么种。过去都是大楞安顿好在哪儿种,什么时候种,种多少,种什么。可是从春上开始就要自己家看着办了,谁能一下子张罗了这么多地?大家互相通气。最后商议着,看看队长家怎么种,他们就怎么种。当然也有不服气的,比如二平的大爷,老汉就说。没听说过种地还的看人的。老汉倒是对分开地很高兴,每天咧着个嘴,到处说,好日子就不远了。

    好不好不知道,反正是春天不紧不慢就来了。地一解冻,大楞就叫着二小子润成,把五十亩地那个圪洞里头一尺多厚的土起出来。然后往进垫土,愣是干了十来天,填平了再把原先的熟土都铺在上头。这样,平平展展的十来亩地就出来了。大楞跟润成商议了好几黑夜,决定大田就种些棒子,好拾掇。但是也要适当种些杂粮。家里也需要。还要种上一二亩山药蛋,这样家里多半年的菜就算也有了。

    父子两算是狠狠干了一春上,四十亩地都养种好了。大楞叉着腰往地里看的时候,发现有些人家种的跟自己家差不多。他笑笑,心说就是老子不当队长了。也照样带着你们种地。可是遇上村里人,他还是要说,种地看别人不好使,因为地本来就不一样怎么能看别人家种什么呢?

    说来也日怪,今年的春上居然雨水也很及时。养种完就下雨,稀稀拉拉下来好几天,洇下去足有一尺来深。大楞都感叹说,看来老天爷也觉见官庄人应该过些好日子了。

    这几天大楞到处转着看着自己家的苗苗,可是当他转到南沿那疙瘩地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应该有的草绿色。大楞以为是苗苗太低,站的远看不大机明,他一直走到了地里,还是没有发现应该有的颜色。直起腰来往四转格拉看,别人家的地里都是绿哇哇的一片。唯独自己家这里还是土黄色的,就想是人秃顶了一样。他趴在地上到处往开挖,他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种的这些绿豆连芽儿都没有发。顺着垄挖出去很长一圪节,一个绿豆没挖见。没发芽就算了,豆子也没有了。

    他站起来,嗓子眼有些堵的慌。尤其是看到了那个墓圪堆以后,更是感觉见自己脑袋里头忽晕一下子,好像是什么涌上了脑袋最上头。地的正中间,就是弓家老娘娘跟老汉汉合葬的墓圪堆。跟地里什么也没有相反的是,墓圪堆上头的草早就绿哇哇,满满的。就是最上头的那根旱柳,芽芽也却出来了。大楞感觉以前怎么没有注意过,什么时候这根当初好歹给插上当摇钱树的柳枝,居然成了这么粗的一根大柳树。到底是自己没有注意过还是今年一下子长成这样的。

    大楞看着柳树还有底下的墓圪堆,不由得想起当初跳崖摔死的老娘娘,还有后来上吊的老汉汉。他有些站不住,扭身赶紧往道儿上走回家。地头来了润成,远远叫他说回家吃饭。大楞越是想走快,腿却怎么也拽不开。润成跑过来准备扶着他,他一把给甩开了。他一拐一拐往前走,却一下子歪倒了。一只脚不见了。

    润成赶紧过去,发现爹一只脚陷进了土里。原来是蛤老(作者注:大概是当地人对地鼠之类钻在地底下吃植物的根系的一类动物的叫法)窟窿。润成顺便看了一眼这个窟窿,心说这还是大家伙掏出来的洞呢。

    扶起爹来再走,润成却发现了爹的明显变化。爹那只瘸腿好像根本不能动了,像是单独长在身子上的,就那么耷拉在胯骨上。他用手拽了拽,感觉见了手上死沉死沉的那股子劲儿。他问爹说感觉怎么样,爹一张嘴,说话也有些不对了。像是大舌头,连着几个没事都说的脚人听不机明。润成脑子里嗡的一声,爹这是叫摔坏了。

    润成圪蹴下背起爹就往地外头走。一道儿上跑着回的官庄,润成都没来得及想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的那么大劲儿,起码两里多地,爹怎么说也是一百多斤,他就是跑着回来的。把爹往炕上一搁,叫娘说看着些爹,他就往八道沟走叫医生。

    道儿上碰上二平师父,人家看他着急忙慌。问说什么事,润成一说,师父也急了,顺手就把牵着的骡子给了润成,叫他骑着去。润成叫闹的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还能骑着骡子跑啊。这时心里他也有些埋怨自己,一直以来他都不学骑洋车子,总是以为走着听自在,可是眼下。

    一道儿上润成跑着,感觉从大腿往下,都没有了感觉,好像整个身子就丢下上半身了。路过乡政府的时候,顺便跟大哥说一声吧,大哥到县了开会去了。顾不上那么多,他叫武装部的人给大哥捎个话,就说官庄的老爹摔着了。说完他扭头接着往卫生院走,路上遇上了在阳婆爷地里晒暖暖的老汉汉,里头有人叫他。他一看是张老师,脚底下也没有停,就说了句,我给我爹寻医生来了。

    进了卫生院,发现里头唱起了空城计。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一部分下乡了,一部分是进成学习去了。润成急的都想头撞墙,没有医生怎么办?张老师跟进来,递给他个喝水的小茶壶,叫他缓缓神。润成边灌水边说了爹摔着的事,老人说可能是脑子叫摔着了。

    他朝外头喊了一嗓子,外头进来个老汉。张老师说,温二,你记不记得官庄有个秦二货?

    温二说就是老光棍收养了个小子,后来有了四个孙子那个?记得,有年他儿媳妇有病,他那个瘸腿小子还来叫过我呢,我看不了叫他们去寻的文瘸子。怎么,这是他几小子?

    张老师笑笑说,你是不是活着年代太多了,活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