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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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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越笙和方越棋在米店里做了几天零工,每天闷头扛米袋,把两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累得叫苦连天,也只赚了些微薄工钱,仍旧不够方家几口人的开支。

    几个庶子庶女已经跟着各自的姨娘走了,现在能干活的就只有兄弟两人,二人才头一次体会到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心酸。

    林五夫妇是林玄英的家仆,月例都从林府里拿,不但不要他们给钱,反而贴补了不少进去。

    最后还是方老太太拍板下了决心,他们不能再在京城里居住下去。只是有个院子落脚是远远不够的,京城里物价太贵,光是吃饭都难以解决。最后还是方老太太托林玄英在京郊的的一个小村镇上又找了处院落,又找来上好的马车小心地将方侯爷送了过去,在那小镇上暂居下来,这才勉强能够维持。

    买下小院子的钱是方老太太和方夫人拿出了最后的体已,林玄英没有推辞地收下了。即便方府落难,方老太太和侯爷夫妇也不愿意一直靠着别人过活,这是勋贵世家最后的尊严和脸面,林玄英自然不愿亵渎。

    也只有这样的长辈,才能教导出方越棋和方越笙这样不染世家恶习的子孙吧。

    到了小镇上,衣食住行都简单许多,花费也精减下来,但是依然需要找一条养家的营生。最后还是由林玄英牵线搭桥,找了当地的几家菜农,又出了些本钱,从菜农手上将菜收上来,再由方越棋和方越笙每天运到京城的几家酒楼里卖掉。

    酒楼所出的价钱自然更优厚,有林玄英的面子在,对二人又更加照顾一些,方越棋和方越笙两人一来一回地赚些跑商的差价,也算聊以糊口。

    只是每一次要给方侯爷治病抓药,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钱马上又流水般地花了出去。为了方侯爷能尽快养好身体,不留什么后患,一家人都坚持要买最好的药材。因此虽然有了进项,方家的日子过得仍是紧紧巴巴。

    冬去春来,春尽夏至,天气又一天天地炎热起来。方越棋和方越笙天还未亮时就起身,将稀粥灌了几大碗,喝了个水饱,便拉起一架板车出了院子,往各个菜农家里收菜去了。

    将几个菜园子都跑了一遍,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回来套上仅有的一头骡子,兄弟二人一起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进了城门,将菜送往几个相熟的酒楼,最后还剩下小半筐品色不太好的青菜,此时太阳也才初初升起,两人决定在街边摆个小摊,将剩下的菜都零卖出去。

    两人路过一个包子铺时,那香味勾得方越笙无论如何也走不动路了,抱着肚子眼巴巴地瞅着方越棋。

    “哥,好饿啊。”

    “不是刚刚吃过早饭了么,再忍忍吧。”方越棋咽了咽口水,硬是拖着方越笙往前走。

    咕噜一声,方越棋也忍不住摸了摸饿得直叫的肚子。

    方越笙央求道:“哥,就买一个包子吧,咱俩分着吃。”

    方越棋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数里面的铜板,犹豫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一个。吃了这个包子,中午就不能再吃饭了,等回了家,早点吃晚饭就好。”

    “好好好。”方越笙连连点头答应,拖着方越棋又回到包子铺前。

    “老板,拿一个包子。”方越笙将两枚铜板递了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笼里一个个的白胖包子。

    包子拿到手里,方越笙立刻要掰一半递给方越棋,方越棋拦住他道:“别分了,你先吃,吃不完再给我吃。”

    说完拉着方越笙走到路边,将背上背着的半筐菜也卸了下来。

    方越笙小小地咬了两口,便递到方越棋嘴边。

    “堂哥,你也吃。”

    方越棋本来不打算吃的,但是飘进鼻子里的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他终于忍不住,就着方越笙的手啃了一口包子。

    两人相视一笑,最终你一口我一口地把包子吃下了肚子。

    “哟,瞧这可怜巴巴的劲儿,这两个小公子怎么这么眼熟啊?”

    一个有些尖酸的声音响了起来,方越笙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鼓着嘴巴抬头看向来人。

    前面几个人他看着有些面熟,一个个衣着光鲜,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想来以前曾在他面前奉承过,只是他根本没记住这些人的模样。

    再往后看,可就都是他的老熟人了。

    站在人群最中央的便是许如信,他身旁还有钟天耀和徐远清。徐远清没什么表情,钟天耀却是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没有更多表示。

    许如信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以前方越笙觉得他这副样子看上去挺有世家风范,现在却觉得无比碍眼。

    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方越笙弯腰拿起地上的筐子,拉着方越棋道:“堂哥,走了。”

    二人还没迈出几步,便有几个人拦住去路,在前那人笑得一脸虚假,高声道:“等等,这位不是平国公府的世子爷吗?方世子,您这大清早的这是要干什么去呢?怎么穿得如此寒酸哪。”

    “哪来的什么方世子,平国公府早被圣上查封了。”有人尖酸起哄道,“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在京城露面,莫不是真有什么通敌卖国的勾当,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赖在京城不走?!”

    方越笙恶狠狠地看着面前几个人,怒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呵!都变成这德性了还敢横呢,你跟谁横呢!爷一脚踹死你都是替圣上分忧!”那人嘴里叫嚣着,已经抬脚踢了过来。

    当日有多奉承这个权大势大的平国公府世子,今日见他如此落魄就有多舒畅!

    看,管他当初多么风光,现在也不过是一届贱民,这一脚踢上去,却不知会有多么痛快的滋味!

    方越棋连忙将方越笙拉到身后,硬生生挡了那人一脚。卯足了力的一脚踹在他的腰侧,腰间瞬间一麻,然后只剩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堂哥!”方越笙惊呼一声,却被方越棋按住。

    “越笙,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快些走吧。”方越棋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这些人我们惹不起。”

    只是情势根本不由得他们作主。那人原想亲手扇那昔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公府世子一巴掌,也体会一下那种将曾经的天之骄子踩在脚下的痛快淋漓,如今没打着,他却怎能善罢干休。

    几个家丁被召了过来,奉命围住二人,全都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方越笙看着这些人,当日只会围在他身前,殷勤地阿谀奉承,舌灿莲花,现在明明无怨无愁却如此刁难他和方越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简直快要冒出火来。

    “住手。”一道声音淡然响起,顿时压制住周围的喧嚣。

    许如信慢慢走了过来,钟天耀先他一步走到近前,那些人又露出一脸奉承笑意,看得方越笙恶心至极。

    “好了,你们也别太不像话。”钟天耀皱眉斥道。

    那人忙笑道:“我们这不是替许世子教训教训这个贱民么,许世子何必亲自过问,别让这贱民沾了身,弄脏了许世子的衣裳。”

    钟天耀眉间也染上些厌恶,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先走开,许世子自有打算。”

    方越笙冷眼瞧着他们行动。看这些人的表现,对于许如信竟似比往常更殷勤了似的。

    许如信已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身锦衣华服,气味香雅,越发衬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方越笙手里还握着包着包子的那张纸,此时不由得捏得更紧了。

    许如信微微向他倾身,眼睛一眯,低声道:“方越笙,你这个样子……可真是难看啊。”

    方越笙眼睛微微睁大,瞪着眼前一脸恶意笑容的许如信。

    他以为再见到许如信时,或是被他漠视,或是能看到他的愧疚,毕竟他在朋友落难时做了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他怎么也没料到,许如信居然会是这副充满恶意的态度。

    方越棋想要挡在方越笙前面,却被许如信一把推开。他看似没用什么力气,方越棋却完全收不住脚步地向一旁跌过去。

    方越笙想要去扶起堂哥,却被许如信用扇柄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许如信,你到底想干什么?”方越笙怒道。

    许如信笑了笑,凑近他面前,低声道:“方越笙,我真不明白,你都变成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我面前?”

    “你失心疯了吧!”方越笙啐了他一口,“许如信,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神经病!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但凡有一点廉耻心,见到我都该退避三舍。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光明正大还怕见你?!”

    许如信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眼神冷冷地看着方越笙。

    方越笙只觉得像是被蛇盯住了一般,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冷战。

    许如信忽而又笑了,道:“方越笙,你想不想知道你那条好忠狗的事?”

    方越笙猛地瞪大了眼睛。

    凌戟?他在说凌戟?

    自从凌戟离开之后,他便断了凌戟的消息,连林玄英都不知道凌戟现在怎么样。惟一的一个消息却是他被当作海盗同党,正被四处抓捕,后来却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许如信笑了笑,继续道:“你那条忠狗,如今可是在海疆立了大功,就要飞黄腾达了。”

    “你……你说什么?”方越笙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凌戟没被抓住,凌戟也没有被定罪!不但如此,凌戟还立了大功,要被嘉赏?!

    方越笙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抖然松动起来,压抑了这么些时日的担忧似乎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肩膀都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如信只当他这副激动的样子是气愤不平。毕竟昔日被平国公府赶出大门的一条狗如今都能成为人上之人,而他们却变成了无权无势的一届贱民。这样鲜明的反差,怎能不恨?

    许如信拍了拍方越笙的脸颊:“当初你对那凌戟多好啊,听信他的挑拨,把我们当作洪水猛兽。如今又如何呢?你一定气我不帮你吧?早在你偏向凌戟的那个时候,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你问问你自己,我为何要帮你?今日这般,都是你的报应,方越笙。”

    许如信用手指捏了捏方越笙粗布衣衫的领子,又嫌弃地管下人要来帕子擦了擦手,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方越笙有些神游地站在原地,脑子里满是凌戟的消息,哪里还顾得上许如信。

    方越棋有些担忧地扶住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焦急道:“越笙?你怎么了?那姓许的跟你说了什么?”

    方越笙猛地回过神来,连菜也顾不上拿了,拉着方越棋的手往林玄英的府上狂奔过去。

    到了林府,劳烦了守门人去通传,却根本没有见到林玄英。

    林玄英春闱高中,如今已在工部授职,虽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油水,他却是尽心尽力得很,早出晚归的,这会儿早就出门去了。

    方越笙无法,只能和方越棋一起出了京城回那个小镇去了。

    本来打算着再过几天,等到林玄英休沐的时候再去问他,没想到就那么几天时间,天气突然大变起来。先是大雨倾盆下了一天一夜,后面转了小雨,却又淅淅沥沥地总是不停。

    方越棋和方越笙风雨无阻地继续去收菜,收了几天之后却被菜农告知,雨这个下法只怕是不好,地里面已经被淹了,暂时已经供不上新鲜蔬菜。这还是其次,离小镇不远处就是一条大江,雨再这样下下去,只怕要发洪水,到时候那江上堤坝还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这些都是谈资,方越笙暂且却还顾不得。他和方越棋收下了最后一车菜,车上罩了雨棚,仍旧往京城里运菜去了。

    好在雨虽不停,却只是小雨,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还可以出行。

    凌晨的天色本是黑的,却因为下了这些天的雨,显得很是明亮。二人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才走到京城,将菜送往各个酒楼,又照例把剩下来的菜拿到街上来卖。

    方越棋找了个临街的屋檐,将菜筐先放在下面挡雨,二人仍旧穿着蓑衣站在细雨中,等着顾客上门。

    虽是小雨不停,街上行人仍旧不少,撑着五花八门的油纸伞,在各个摊子中间穿梭来往。

    方越笙将手放在嘴边轻呵着取暖,一边看着往来的行人,盼着能早些把这些菜卖完,好早些回去。

    还没等到顾客上门,却见前面几匹高头大马冲开人群,马上的人无不穿着华贵皮裘用来挡雨,齐齐朝着他们走过来。

    方越笙皱起眉头,念一声晦气,俯身抬起菜筐,想要和方越棋躲避一阵。

    自从那天在街上碰到许如信那些人,后来他们就一直来找麻烦。许如信倒是没再出现,光是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就已经十分难以应付。能卖菜的地方就那么几条街,他们根本躲不开也甩不掉,简直烦不胜烦。

    还不等两人找到躲藏的地方,那些骑着马的世家子弟视野宽阔,早就看到他二人,此时打马跑了过来,完全不顾两旁匆忙避开的行人。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面前,挡住去路。方越笙抬起头来,才发现许如信居然也在其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像上次那样冷言冷语地讥讽。

    “哟,方世子,出来卖菜啊。”还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声音,那人歪嘴笑着,用马鞭在方越笙抱着的菜筐里故意乱搅一通,将半筐菜搅得乱七八糟。

    “这菜色可不好,怎么能拿出来卖呢?方世子这样的人,也做如此奸商行径,真是令人不齿。”那人继续羞辱道。

    方越笙咬牙忍着,不与他们作口舌之争。反正每一次都是这样,最多不过损失半筐菜,再听几句不痛不痒的辱骂。他现在要养家糊口,没有资本与这些人斗个高低。

    那人又骂了几句,见方越笙只是木然立着,那副样子没来由得让人一阵烦躁,就像这阴绵绵下个不停的小雨一样惹人心烦。

    “贱民,你这副嘴脸作给谁看?你是在藐视本公子么?!”那人心头一怒,一马鞭抽了过去,鞭子落在方越笙怀里的筐子上,筐子一下子四分五裂开来,未及收势的鞭稍继续抽向方越笙。

    方越笙完全没有练过武,这样毫无预警的攻击又如何躲得过,怀抱着已经裂开来的筐子站在那里,僵硬得不知躲避。

    许如信原本有些恹恹的细长眼睛猛地睁开,抓着缰绳的手也猛然一紧,还不等他有何反应,一道银色的影子如同穿破雨幕的闪电,快如奔雷一般疾掠到方越笙身边,一把抓住那还未触到方越笙身体的鞭梢,猛地一使力,将那使鞭的人拽了下来。

    那人一声惨叫,跌落下马飞出几丈远才趴在地上,却又被扔过来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背上,顿时又是一声惨叫。那鞭子竟然将他身上的皮裘都抽了个破口,又力透几层衣衫,直接抽到皮肉上,顿时一阵辛辣的疼痛混着雨水的击打漫延开来。

    方越笙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墨黑得不见一丝异色的眸子,深得如同千年古井一般,将他的视线牢牢地吸引了进去。

    腰身一紧,有些潮湿冰冷的身躯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大大的披风兜头罩了下来,脚下又是一轻,身体竟然被那人抱胁着凌空而起,越过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头顶,直直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背上。

    眼前是一片黑暗,只觉得那大马撒开四蹄轻快地飞奔起来。方越笙看不到四周的情形,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只是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胆怯。

    这披风里的那股清新的味道,熟悉得让他眼角瞬间湿润起来。

    方越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堂弟就这样被人掳走了,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他愣了片刻,赶紧裹着蓑衣往前追了几步,但那匹黑色的大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方越棋跺了跺脚,想了片刻,只能朝着林府跑去。

    被拽下马的那人已经被两个小厮搀扶起来,还在挺着个背疼得直叫嚷。小厮小心地将他搀到马边上,想要扶着他上马,却因为背上的伤完全使不上力来。

    那人只能向许如信一揖,谦卑道:“许世子,您也看到了,我被那贱民弄伤了,这下子怕是不能陪同您雨中游湖了……”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许如信突然趋马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讨好这许世子已多日了,只希望能与广安侯府搭上一条关系,为难这方越笙也是揣摩着许如信的意思来做的。如今他为此受了伤,也许这份诚意能有一分打动这许世子?

    他心里有些雀跃,抬头看着许如信,却被他那冷冷的眼神刺得有些一缩。

    这副神情——却不像是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为什么——不等他再多想什么,许如信突然抬脚踹了过来,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心口上。

    这一次他连叫都没敢叫出声,只能捂着剧痛不已的胸口,缓缓地跪在地上,冷汗淋漓直下。

    许如信冷冷撇了他一眼,仍旧不发一言,轻踢马肚接着往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