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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9.7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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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碗里的药汁乌黑如墨,带着难闻的刺鼻味道,黑与白对比起来格外鲜明。陆问薇小心将药吹凉,小小的药匙搅动在药汁里,刮过碗壁的时候带出细微的低沉响声。

    玉玦从外面进来,见到陆问薇时脸色消沉了两三分,随即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上前小声道:“姑娘,外面有侍女来禀报,九殿下要您过去。”

    陆问薇手上并未有半分停顿,小小的药匙盛着乌黑的药汁,送去苍白的唇中,一勺接着一勺,可惜床上人似并不领情般,嘴也闭着眼也闭着,药汁总是喂进去的少,洒出来的多。陆问薇不是那么着急,用手帕小心拭去流出来的乌黑汤药,重新倒了一碗过去,依旧是重复着刚刚动作。直到她估摸着喂到了太医说的剂量后,这才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跟玉玦往外而去。

    将门重新严严实实合上之前,她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叶榆悄无声息的躺在那,因整日清毒的缘故,整个人面色惨白如纸,消瘦的似一具骷髅般,脸颊深陷,眼眶愈发明显,原本犹如绸缎般的头发像是被抽去了光泽泛着灰白,冰冷的,毫无生机的,撞入她眼里。撞得她眼睛发酸,险些落下泪来。

    “姑娘……”玉玦也跟着心里头酸涩起来,前天里她们到山庄外,一路递去名帖,竟是毫无阻碍的便入了山庄里头。后来几经周折,被人带到了九皇子的园子里,两人这才见到叶榆。乍一见姑爷变成这幅模样时,哪怕是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旧是吓得玉玦双腿发软,差点没哭出声来。玉玦尚且如此,何况是陆问薇呢。

    陆问薇收敛了下情绪,她身上穿着素色的裙裳,头发上的珠钗也是简单的银饰,她来的时候便做了带孝的准备。没有什么决心,比破釜沉舟更坚定,陪着叶榆走完最后一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都闻说想要俏一身孝,当看到一身素衣,容颜憔悴,眼睛略微带红的陆问薇时,九皇子心下也是一怔,随即便想到往日里不管多有姿容的美人叶榆都不屑一顾,到底是有一定道理的。虽惊叹于陆问薇的美貌,但九皇子毕竟不是龌蹉到连别人妻子都肖想一二的男人,故而只是一瞬便回过神来,示意陆问薇坐下。

    陆问薇欠身见了礼,这才依着九皇子的意思,挨着一旁的椅子稍稍坐下。

    九皇子手里头还是拎着他那把山水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开合合,偶尔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陆问薇。他心里头不是没有疑惑,按理说叶家必然会来人不假,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居然只来了叶榆的妻子。况且还是个有了身孕的,这边一路颠簸赶来,叶家人心可真宽。陆问薇到了之后不吭不响,什么都不说也不要,只是坐在叶榆床前一切亲力亲为,寸步不离。没有哭天抢地,甚至于连表情都不多。

    若说这陆氏对叶榆没感情吧,何至于这么老远挺着大肚子赶来。若说两人感情深厚,见到叶榆如今那样子,却这般冷静也是说不通。九皇子摇头咂舌不已,半晌才开口道:“到了可是有两日了?”

    陆问薇一直垂着头,令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态,见九皇子这般问,便回道:“回殿下,民妇来此确有两日了。”

    九皇子应了声,便是遥遥坐在远处也能闻到陆问薇身上的草药味,不过因坐的远些,味道淡的很,倒也不如何呛人。九皇子心下叹息,又道:“往日叶大人常来爷这,爷同他倒是多有投机之处。撇开身份不谈,爷跟他也算是朋友了,所以少不得要劝你两句。你大概也从太医那听说了,见血封喉的毒,现在还有半口气已经是不容易了。若是清毒,少不得要多受些罪。爷求了父皇,从宫里头又调了两个太医过来,这俩老家伙下手狠,入药三分毒,那屋子里熏的药气也是伤身的。你眼下既有孕在身,当惜着自己才是,别往他身边凑了,爷会使人照顾好他的。”

    陆问薇心下感激,九皇子待叶榆算是颇有几分情分了,若非是九皇子这般尽心尽力,叶榆的情况怕是要更糟糕。如今这番话,也尽是为她着想,确实叫人感到暖心。她顿了顿,说道:“殿下,民妇从家中出来,并未有人知晓……”

    九皇子原本正捧着茶盏喝茶,待反应过来陆问薇说了什么时候,差点没一口茶呛出去。他瞪起了细长的眼睛,咳着道:“你说什么?”

    陆问薇也不瞒九皇子,把自己从叶家偷跑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之所以要说出来,即是希望九皇子能明白她定要陪叶榆走一程的决心,也是希望能受他庇护一回。她估算着,恐怕叶弘马上也该到了,到时候若是强行遣送她回上京,她又能如何?如此一来,便只能依靠九皇子了。

    九皇子听后,心里十分惊讶,许久渐渐品过味来,也不由得佩服陆问薇这孤注一掷的勇气。姑且不说这样独自跑出来究竟是好是坏,但凭陆问薇对叶榆这番情谊,已是令人惊叹不已。待看向陆问薇时,见其面色虽憔悴,眼神却是格外坚韧不改的模样,九皇子也唯有点头的份了。

    “民妇谢过殿下对夫君的相救之恩……”说着陆问薇当即跪下身去要行大礼,被九皇子抬手止住。九皇子自己也有些脸红,这一对小夫妻都在自己这,叶榆眼下还生死未卜,陆问薇又是这般容颜憔悴,他哪里还当得起一个谢了。想到这,九皇子只得止了陆问薇的大礼,回道:“爷刚刚说的,你还是得放在心上,实在想见他,就一天过去待一会儿就成了,别一直守着。你若是出了丁点闪失,到时候他醒了,少不得要埋怨爷了。”

    陆问薇应下,听了九皇子几声叮嘱后,这才退了下去。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的时候,叶弘便赶来了。闻说陆问薇跟叶榆都在九皇子这,就连夜去递了名帖,要见儿子和媳妇。九皇子正待入睡,听人来报后,只是命人将叶弘领去见儿子,并未使人去寻陆问薇来。

    待叶弘见了儿子后,当即两腿一软,若非一旁有人扶着怕是占不占不住了。走之前还是好生生的一个年轻人,如今瘦如骷髅,面无血色,一脸的死气,饶是他这当爹的在不上心,也忍不住伏在床边痛哭两声。到底是自己亲儿子,若说一点都不心疼,才是假的。可悲哭也无用处,叶榆还是躺在那,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直到哭上一阵子之后,叶弘也悠悠止了声,想到这回到此来的另一件大事。

    陆问薇擅自带人往避暑山庄来,实属大逆不道,若非是看在她怀有叶家血脉的份上,行这等肆意妄为之事,非得撵出叶家门才是。如今当务之急是将陆问薇好生送回去,莫要伤及腹中孩子。只是如今这是九皇子的寝殿,他也不能直接动手找人,九皇子又没说让人寻陆问薇出来,天色已晚,只得作罢。

    待第二日,陆问薇听玉玦气喘吁吁来报,说叶弘已经到了的时候,九皇子已经率先拦在她前头了。

    侍女双手奉茶于叶弘面前,九皇子在一旁道:“叶老请。”

    叶弘虽无品阶,但资历却足,在皇商里头是头一个排的上号的,皇上面前也能数着名字的人物,故而九皇子也算是客客气气的把人请来,看茶看座,一应不落。叶弘面上勉强扯了笑,接过茶盏后,这才说明来意道:“叨扰九皇子了,这次前来,只是想把榆儿接走,顺带将儿媳也一并带回去。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九皇子费心照顾……”

    话还未完,就被九皇子抬手打断道:“叶老,你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带走?你且试试,恐怕带不出这山庄,叶大人便要撒手去了。不是爷话说的难听,他这毒动不得,若是稍作不甚,怕是渗及肺腑间,到时候十个太医来也不顶用了。至于陆氏,爷见他们夫妻两人伉丽情笃,若是强行将人带回去,这般劳燕分飞之景,着实令人心中不忍。不过叶老也不必担心,五嫂跟陆氏感情甚好,听闻此事之后,从宫中往这边赶来了,到时候有五嫂在一旁帮忙照顾着,叶老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一番话说下来叫叶弘哑口无言,不过他也不是愚钝的,虽说这是他们叶家的家事,但九皇子那是出了名的难缠,向来肆无忌惮,既然他要插手,其他人也没办法,与其跟九皇子闹得不愉快,倒不如收了心思,承了九皇子这份情。况且儿子是真的动不得,他也不敢轻易拿儿子的命去折腾。

    九皇子见叶弘松口,心下也是满意,好在这叶弘是个不糊涂的,若真是扯皮起来,他不怕外头说道他这个皇子,倒是担心让陆问薇难堪。见意见达成一致,九皇子这才命人将房间置备好,带叶弘先住下。

    ※※※

    五皇妃亲自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拉起陆问薇的手,将帕子合在她手心擦拭着。五皇妃容貌生的秀丽,又保养得当,一如少女般肌肤莹润。只是眼下微微皱着眉头,却是平添了几抹愁绪。

    “你不能这样下去,伤了自己身子可如何是好?我听九弟说了,那药都近不得,就在这住着,只当陪陪我,别胡思乱想了。”五皇妃宽慰着陆问薇。

    陆问薇闻言垂头不语,她知道那药近不得,可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着他。

    看一面,就少一面了。

    她不想等着哪天,只能看着冰冷的牌位,那种木雕的牌子,哪里还是她的叶榆。

    太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药方换了一张又一张,最后为了捞命,连温和的药都不能用,只能剑走偏锋改用了毒。还有多少时间呢,她也不知道,所以总想去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她还没看够。

    五皇妃见陆问薇这幅模样,也是跟着难受,握住她的手,企图能给她几分慰藉。

    ※

    待时至九月末,上京的天气却是半分没有凉爽下来,带着秋季将至的闷热,半滴雨也没有。没有雨也没有风,外面的树叶都跟着纹丝不动,好在避暑山庄足够凉爽,树荫遮蔽,临水靠山。

    陆问薇如今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行动也很是不便。五皇妃命人多加细心照顾,饮食上不肯松懈半分,这才没有使得她形容枯槁,虽然忧思极重,但身体尚且还妥当。

    屋里依旧是闷热无比,带着浓重的草药味道,刚开始闻这味道的时候陆问薇也是头晕犯恶心,后来渐渐习惯了,若是闻不见,倒是心里头不踏实。她从薄被下面轻轻拉住叶榆的手,惨白消瘦,就像是枯树枝一样,手骨包在皮下那么明显。活死人般整整躺了月余,若非是靠珍稀药材吊命,恐怕早就瘦的形如干尸了。

    刚开始时还有许多皇子权贵们前来惺惺作态,送来各种名贵药材。到了后面,眼见了人都不行了,也无人去浪费这个心思了。便是华兴帝也只能叹气命太医尽力而为。陆问薇很感激九皇子,哪怕时至今日,都不曾使人松懈半分,依旧是精心打理着一切。

    陆问薇将叶榆的手轻轻贴在自己浑圆的肚腹上,里面的小家伙似有感觉般,忙动弹了手脚。感受到肚子里鲜活的生命,陆问薇缓缓埋首在叶榆耳畔,眼泪猝不及防跌了下来,打湿了床褥。

    “夫君,这辈子我还没和你过够……”

    ※

    暮秋之末,终于有个老太医忍不住发了话,他先是啪啪砸了两个杯子在地上,然后摸了摸胡子,恼火道:“九殿下,您就饶了他吧,您自己个儿过去瞧瞧,那活着就是受罪。老夫说句不中听的,生死有皆由命,这命数到了,不走不行啊……要说没尽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再这样下去,别说叶大人自己什么样,便是连老夫都看不下去了。早走早了……”

    九皇子砰地一声拍在桌案上,冷笑着瞅着几个老太医,道:“这话怎么不搁父皇面前说去?在爷跟前叨叨什么?”

    老太医咂咂嘴,半晌才回道:“九殿下……这,这叶大人是功臣,皇上又怎么会让我等断了救治,只是叶大人如今什么样子,您可是看在眼里的……”

    九皇子气的头疼,不耐的跟几个老太医瞎掰扯,挥手准备把人通通撵出去,只听得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叶大人的夫人陆氏临盆了。九皇子一听,心道,坏了……出大事了。也顾不上别的,一手捞了一个老太医往外头跑去。

    陆问薇疼的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她看着顶上的花纹繁复床幔,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药性侵入体内,这才导致了月份不足早产,她想着,到底是她留不住叶榆,又守不住孩子,若是至此之后孑然一身,不若随他们去了,也罢。

    身旁有几个稳婆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只是听得实在是太模糊,有人按着她的手脚,用足了力气,但却不及腹中翻江倒海而来的痛楚的万分之一。

    五皇妃双手合十,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来,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她着实心疼极了陆问薇,只盼着能够母子平安才好。九皇子赶来的时候,太医们已经被拽的七荤八素了,他们万万不曾想到,看起来这么大体型的九皇子居然走起路来还能达到健步如飞的效果。

    “李太医,你,你不是,不是那个圣手吗?”九皇子气喘吁吁,继续道:“快,快……这里头是叶大人的夫人跟孩子,保不准就是遗孀跟遗腹子了,呸,不对……这样说不好不好。总之,大人孩子都得好好的,快去救人。”说罢把手上的两个太医往里头一推,自己寻了把椅子坐着缓口气。

    叶弘闻声也忙赶了过来,在外头不住走来走去,心下十分紧张。儿子他已经不抱希望了,这孙子可万万不能在出事了。

    陆问薇口中咬着拧好的巾帕,头上满是汗水,头发已经全数湿透黏在了脸侧,痛苦似无止境,不知何时是个头……

    ※

    叶榆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入眼的全是一片沉寂的黑暗,没有半分声响。刚开始的时候很疼,浑身都疼,疼的他几乎欲死,渐渐地到了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便像是封闭了五识,沉沦在无声的黑暗中,更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就在他以为这一辈都会这样的时候,忽然耳畔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由远到近,越发清晰,直到传入耳畔,才如平地惊雷乍起,猛地唤醒了他。

    那是一声婴儿的啼哭,恍若猫儿般,并不响亮,却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