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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 1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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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知画后,知言心中不太踏实,打发人上三房请来秦晖先做商议。柱儿刚从沧州回来,得了令行动迅速赶在晚饭前请来秦家六爷。

    说来巧,秦晖偏生今日得闲,呆在家中躲清静,又不巧被知言抓差拉到孟府,进门冲着知言便调侃:“九妹有千里眼不成,你六哥难得在家一回,就被你给逮住。”

    知言陪着笑,命人上了茶点,屋中只剩他们兄妹时,才一五一十说出知画的打算。

    秦晖正对着妹夫家的白毫银针皱眉,说了好几次,九妹怎么一点不上心,顶尖的银毫,水又煮得过老,失了茶茗的香味。亏得她跟了个没意思的妹夫,再换个旁人,可没如今的好日子。

    听见知言的话,他也微微震惊,略走神间茶水泼到衣襟上,象牙色的锦袍上印出一片湿迹,分外显眼,本来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再认真看一眼妹妹,追问道:“四姐真有和离的打算?”

    知言点头,“四姐好强,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她绝不生出提出和离的念头。长这么大我头回见她伤心大哭,鼻涕眼泪一大把,哪有半分要强的样子。”

    知画的好强在秦家也是出了名,府里的旧人都说像了老一辈的秦樱,骨子里天生带份硬气。她能在人前失态大哭,秦晖也就只听说过一回两,还是小时候的事。

    真还有点为难,又不能绑住苏元成。和离,秦晖敢保证能过父亲这一关,大伯那边可就难说,更别提西北还有一位定海神针。

    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暗地里流泪,放下茶碗,秦晖先下决定:“我回去和父亲商议一番,再仔细问一问四姐是个什么打算。这事你就别管了,妹夫更不好插手,给他提一句心里有个底就成。”

    只有这样,知言真的不好出面管姐姐家的事,也就应下。

    秦晖回去后,数日里并没有消息传来。倒是寒风乍起时,大爷秦明带着人从西北上京城,他捎来老狐狸的亲笔手书,除给大老爷等的书信,另外还有一封要递交到天子面前。

    孟焕之受了妻子大伯相邀,去了秦御史府,阅过信札后,大加佩服。秦敏能在官场打拼五十余年,官至首辅,位极人臣,最后安然脱身,自然有一套独到的行事方法,眼光看得长远,心胸也比常人要宽广。

    那厢大老爷还等着回复,孟焕之恭谨回道:“既然如此,我会尽早在圣上面前转达祖父的想法,争取就在这两日,宣你们进宫面圣。”

    大老爷只颔首道:“如此甚好,有劳侄婿。”

    有孟焕之在中引见,大老爷得以顺顺当当带着秦明进宫面圣。次日,消息便传遍满朝,前任首辅如今的太傅秦怀安命长孙进京交回秦州书院,已将地契等文书交于州府,秦家子弟只有优先进学的特权。

    大家直感叹不愧是老狐狸,行动迅速,眼光极准,再回神一拍大腿,哎呀!这么一来,圣上更不会放过几大书院。

    韩家已先动了手,自己人拔剑除瘤。扬州司马自持根基深厚,已独霸一方,一直按兵不动。最近上跳下蹿最厉害的莫过于蜀中苏家,到处寻人找门路想在天子面前说句话。

    苏家氏族中有头脸能排得上号的全聚在京城,东城苏府每日络绎不绝往来蜀派文人。知画想和离的念头不知怎么的传到外头,正逢着苏家那帮人心里憋着气没地撒,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全跑到族长夫妇面前大放厥词。

    “秦家当初有难,要和苏氏联姻,咱们百年世家的宗子娶了他家三房的嫡长女。我等可是拼死反对过,小门小户出身能教出怎样的女儿,想着也是有限,真是应验了。”

    “对,任她如愿以偿和离,苏氏就被天下人笑掉大牙,咱们还有何面目回蜀中。”

    “这等善妒不守妇道的女子,不如给一封休书,也好给秦家一个教训。”

    众人神情激动,近两年来,他们被秦家压得快喘不过气,天子想对书院下手之时,老狐狸又来这么一手,生生掘了坟墓让苏家往里跳。秦家传出名号也就几十年,当然能舍下眼前的利益;苏家不同,族中上下几百口人,全指着蜀中书院的招牌行走各处。

    没了书院做后盾,大家不可能提直腰杆,没了底气跟人炫耀,谈不上与司马家及韩家相提并论。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好似下旨削弱书院的人是秦敏,也好似蜀中苏家衰败如厮的罪魁祸首是秦家上下。

    苏氏族长苏元成之父头脑还算清醒,苦口婆心劝族中众人平心静气,让他们都回屋,等他问过儿子和儿媳妇后再给答复。

    聚了一屋子的人离去时咬牙切齿,放下狠话要求知画必须跪祠堂以洗刷罪名,若不然,苏氏必然要休弃她。

    苏氏族长头皮发麻,这帮族老没一个省心,来京数十日寻不到门路求情,转而把怒火发给自己人,天天内讧不停。家里一对小夫妻更是惹事精,儿子风流,媳妇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过去。换过来说,儿子也太不像话,夜夜纵酒寻欢,哪里有一点百年诗书世家子弟风范。

    苏氏族长思来想去,先把儿子喊来教训一通,让他收敛着点。节骨眼上,苏家再不敢同朝中势力结仇。

    苏元成已烦透了秦家人,岳父能风流快活半生,如今才收了性子,在家里作画抚琴,内弟也是燕京城头号欢场浪子。轮到他,为何不可?

    出去逛花楼,遭人暗算;外面包养了几位红粉佳人,也都统统一夜之间全跑得没影;回到家里,他也没多肆意,耳边不停响着妻子的埋怨和训斥。

    “她要和离?!真是反了天!”苏元成无限愤慨,俊颜透着铁青,胸膛气得一鼓一鼓。

    “给她一封休书算了。”苏元成挥手怒语。

    “不成”,苏氏老族长断然反对,说着好话劝儿子:“休了秦家女容易,惹火他家是为不妥,当下咱们忍着点,过了这个风头,任由你行事。”

    对于儿媳妇有和离的念头,老族长心中也是不痛快,苏家今时不同于以往,才在十几年前决定娶首辅家的孙女做宗妇。秦家为京中首贵,勉强可配得上苏家的门楣。

    再倒退几十年,苏家完全有胆气暗中处置不守本份的儿媳。如今,等躲过眼前一劫,放她回秦家。秦家老狐狸好门风要清名,家中出了个休弃之女,看他还有脸面自夸。

    苏氏父子商议停当,都当没事人依旧与知画相处。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元成贪杯中之物,瞅空在府里僻静小院搂了姬妾们享乐,几杯黄汤下肚他便吐了真话。

    一众莺莺燕燕被知画管得太狠,心有怨忿,逮住机会就在苏元成耳边敲边鼓,这个说大奶奶扣了她的月钱,那个埋怨大奶奶不近人情拦着不让她见爹娘,还有人幸灾乐祸语调夸张讥讽。

    “大奶奶定下规矩,每月大爷只能在我们每个姐妹房里去两回,可我瞧着快有一年了,大爷也没到正屋去一回。难道是姐妹们太多了,大爷忙不过来?”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苏元成也有几分解气,也是吃多了酒,乜眼着醉眼一不小心说漏了,“莫怕,再忍她几个月,到时爷写一封休书,叫她滚蛋。”

    喧闹的花厅顿时静寂下来,六七个姬妾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复又带着得意之色,继续讨好苏元成。

    知画出嫁已有七年,苏府上下都有她的耳目,没等到次日天明,这话传到她耳朵里。

    送信的小丫头得到大奶奶亲口发话给封厚赏,才出了屋跟着两位管事婆子领赏去了。

    知画躺在帐中细细回想来路,目光顺着帐顶鸳鸯往下,奶娘为了讨个彩头,所有的帐子上都绣了鸳鸯戏水。她在这样的帐子独自度过了数年,衾寒被冷,鸳鸯戏水更像是笑话。

    祖父在京时,丈夫严守着规矩,一个月总有半个月在正屋过。自从京中再无秦首辅其人,她心中的良人全然改了面目,夜夜流连于花街柳巷,苏府隔三岔五办酒席贺纳妾之喜。

    论相貌之美,那些女人都不及她;论才艺,更不比不过钱大家和司马老师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论风范,很难有人同秦家小姐们比肩。

    知画还是输了,她的对手不是如花似玉的通房小妾,而是风流成性的丈夫。苏元成的心里有美酒佳人、诗书曲谱,唯独缺了为人正道。

    “来人。”

    知画打定主意,一骨碌爬起来,拿起枕边的半臂先披上。几个丫头听到动静掀起帐帘,她们听见姑爷背里的话,为姑娘十分叫屈,又怕惹得她伤心,全都垂目不说话。

    穿衣上妆,头发抿得油亮可鉴,一件件首饰都是前日临睡前就挑好,挨次摆好放在一旁。点翠大拉翅凤钗,珠粒垂宝石抹额,涂了胭脂,用上口脂。知画再细看自己,她仍是好强不服输的秦家四小姐。

    见姑娘神色如常,用过妆后并未像往常先去看两个孩子,而是径直走到书案前,丫头们心下不解,手底下动作不停,研墨的研墨,铺纸的铺纸。

    约莫一烛香后,知画已书写完毕,笑指着两张纸上大字问道:“起先都教过你们识字,可都认得这上头的字。”

    “和离书!”

    “自,请,出,族!”

    丫头们掩口,花容失色瞧着自家姑娘。

    知画很是淡定,放下笔毫,轻轻吹干纸上墨迹。

    对,她先自请出族,再与苏元成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