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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扭曲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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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兄妹俩跟着自家的货运车队走,一共也就三辆卡车,两辆装了一些沿途售卖的货物,最后一辆主要装车队的人沿途生活的必需品。

    等到了目的地,三辆车也差不多清空了,到时候就采购了当地预定好的粮食,运回去售卖。

    路程的漫长并没有超过黎嘉骏的想象,可兴许是沉寂太久,即使疲劳得脸色发黄,她还是带着股放风似的亢奋感,激动的不行。

    而按照二哥的说法,她是月子做得太好,旧疾全消不说,还破而后立了:“闹腾得像有病。”

    可她真是冷静不下来,她指着眼前的“小山城”,有种撞到墙的晕眩感:“这,这真是遵义啊?!”

    二哥一脸想不开:“是!怎么了!”

    黎嘉骏当然没法解释,看二哥的反应,他是绝对没听说过遵义会议的,而就她自己,也不是因为这个会议而兴奋,纯粹是因为在这十万大山中竟然能转角遇到一个自己从教科书上见过的地方,这种感觉,没处说真的只能憋出病来。

    “你们啥时候走,我别处转转再来。”她总觉得遵义会议是有配图的,可怎么也想不起那配图怎么样,所幸这县城不大,一气儿就能逛完,她想去瞻仰一下。

    二哥正忙着看人清点货物,闻言头也不回就拒绝:“呆着别动!你以为这是你的地盘?瞎跑跑啥。”

    黎嘉骏撇撇嘴,老实的蹲在了一边,山里湿冷,又是临江,风都带着水汽,呼呼的。

    她看着车队的伙计指挥着力夫用板车把采买的粮食用品运来,又是木箱又是箩筐的往上搬,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滴翠的青菜,这菜刚沐浴过冬天的霜雪,最是嫩甜的时候,路上摘点野蘑菇炒了吃,只需要一点点盐,那绝对的冬季山珍。

    可惜现在才刚进入三月,天还冷着,否则就可以吃到贵州山中产的竹荪了,那才是真绝色,煲鸡汤配火锅都美得冒泡!

    正说着,几个装了咕咕鸡的鸡笼子也被放上了卡车。

    黎嘉骏仰头意银着它们……

    二哥拍着手走到她面前,挡住她面前的光,奇怪道:“饿了?你吓得鸡都不敢叫了。”

    “有点想喝竹荪煲鸡汤……”

    “哪个月子娘前阵子说再喝死给谁谁看的!”二哥毫不客气,一把拉起她,“你就作吧,说,想去哪,还有一会儿就出发了。”

    “额……有没有适合开会的地方?”她实在编不出什么名目来了。

    二哥果然已经无力吐槽:“这地方……那就政府……等等……”他忽然一脸凝重,抓紧她的手臂,“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嘉骏觉得有点不对,心虚道:“没什么啊,没有就没有吧,我也就随便一说。”

    “骏儿,我知道你可能被那些职业的记者影响,什么都想看看,但是想想现在的情况,不是说合作就亲密无间的,你得注意分寸!”

    陡然被这么针对的训到,黎嘉骏简直要惊悚了,二哥这是要上天,这都能猜出来?!“哥,哥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跟一些人接触过了?”

    “啊?”

    二哥深吸一口气,似乎对黎嘉骏笨拙的演技非常无奈:“三五三六年,这儿可是共……”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黎嘉骏毅然打断,“我们走吧。”

    二哥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眯上眼:“骏儿,你不像是会搀和那些破事儿的人啊。”

    “废话,我这觉悟,玩得过谁啊,走吧快走吧!”这次换黎嘉骏拉着二哥回去。

    两人上车休息了一会儿,到了规定时间,车队再次发动。

    其实对于看不到会址,黎嘉骏并没有很惋惜的感觉,甚至很懊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更烦的是二哥太聪明,又同时有点小庆幸,心情很是复杂。

    二哥则以为她计划被打断不高兴了,破天荒的小心翼翼起来,他频频往外看,终于等到一个伙计从巷子里小跑着过来,给他递了个东西,然后跑到了后面坐着。

    二哥转手就一脸献宝的把那东西给她,竟然是一根画成猪头状的糖人,金黄诱人:“来来来,别生气了,好东西哟。”

    黎嘉骏哭笑不得:“你哄小孩儿呢!”可手下却不客气,直接接过,观察起来。

    磁器口糖人师傅很多,这个并不稀奇,可她每见一次都很感慨,这玩意儿过了百年还是这个样子,就像一个串联时光的钥匙,远比古今不变的月亮更让她惆怅。

    妹子接过了糖人就好像是一个和好的信号,二哥立刻嘚瑟起来:“吃完就睡啊,晚上是到不了贵阳的,如果没借宿的地方,在车上也不能睡太死,现在能休息就休息。”

    “嗯……”黎嘉骏舔着糖望着外面,没一会儿,就只剩下曲折的砂石公路和翠冷的青山了。

    结果果然如二哥所料,直到第二天下午车队才到达贵阳,整整开了近二十个小时,在那儿休整了一天,补给完备的车队才再次启程。

    开车的人都是熟手,这一次休息足了,开起来也顺畅,他们凌晨出发,下午的时候,过了盘江铁桥。

    这铁桥造得相当狰狞,一看就让人产生两个字,狰狞。更凶残的是,这桥的两头竟然有部队驻扎,坚实的碉堡和营房稳稳的伫立在那,守桥的士兵并没有很认真的检查来往的车辆,但二哥还是给他们送了几包烟,被和颜悦色的放了行。

    又开了近两个钟头,天色还没黑就早早到达了一个县,名为晴隆,是个小县城,娇娇小小的,像是被镶在了山上。

    见司机打算在这儿驻扎了,黎嘉骏有些奇怪,平时都是紧赶慢赶的,趁着天亮多赶点路,反正路上也会扎营,这时候明显还有好几个钟头好开,照寻常都够到下一个村落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休息?”黎嘉骏问,“不赶路了?”

    “嘿嘿。”二哥讳莫如深。

    反正他们也不急,黎嘉骏便不再多问了,晚上好好的睡了一觉,一大早洗漱完走出旅店,三辆车六个司机正排排站叉腰在外头看着天气议论纷纷。

    二哥在一旁喝茶。

    “他们商量啥?”

    “有点雾,在看能不能走。”

    “哦。”黎嘉骏瞬间代入到大雾天的高速路,一般这种时候都会封道。山里的路常常半边悬崖,很是险峻,怕雾也是正常。

    大家吃着,喝着,等了快两个多钟头,太阳终于艰难的爬到山顶,破除了云层的封印驱散了雾气,车队的人都松了口气,如果雾一直不散,他们貌似就准备干等下去了。

    “走了,相机掏出来。”二哥潇洒的甩着大衣往外走,“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什么叫壮举。”

    连二哥都这么说了,黎嘉骏当然得给面子了,她酝酿了一路情绪,脑内小剧场不停模拟着等看到什么神奇的东西要怎么演比较好,要目瞪口呆一会儿还是先尖叫,先目瞪口呆一会儿的话这个呆的时间不大好掌握,可先尖叫的话,这个音量也不好掌握……要不这样,等眼睛瞪到不能再瞪的时候就放声尖叫,貌似这样才比较像惊讶。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车队很快开进了一个山路,她感觉到二哥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臂,挺用力的。这一段山路确实很陡,不停的一百八十度大拐,车子不停的鸣笛和减速才敢过去,路的另一边永远是万丈悬崖,有车迎面来时,老远就听到对面嘀嘀嘀的叫,幸而这样的情况只遇到一次,车队极险的交会而过,黎嘉骏还很好奇的回头看,被二哥硬是拧过头。

    “小心点。”他拧着声。

    黎嘉骏有些莫名其妙,她以前会开车,专门给母后去各种农家乐当司机,那时候的农家乐可都是死命往山里钻的,反正镇府有钱,山路十八弯算啥,十万八千弯都洒洒水。再加上后来去什么九寨沟黄龙旅游,都是半空中的公路,司机一个个都是车神。

    总得来说,她是真·见多识广,虽然这次的弯确实有点多,但远没到让她惊怕的地步。

    二哥反而惊讶了,慢慢的松了钳制,直到最后终于没了弯道,车队竟然停了下来,司机跟虚脱似的摊在座位上,显然刚才那一番驾驶对他来说堪称是受了一番酷刑。

    “休整一会儿吧,辛苦各位了。”二哥下了车,松了松筋骨,朝黎嘉骏招手,“骏儿,来,陪哥走两步。”

    “哦。”黎嘉骏也下了车,只觉得腿脚一阵酸软,不管刚才多镇定,到底还是紧张的,她活动了一下,跟着二哥往旁边一条上坡的小路走去,坡并不高,也就爬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一个光秃秃山顶,二哥先到,他张望了一会儿,回头催:“快点!”

    黎嘉骏气喘吁吁的,拼死爬到了坡顶,顺着二哥指的方向望去,呼吸猛地就停住了!

    她终于不用演了,她是真的惊呆了!

    二哥在一旁得意的声音就跟天外之音一样:“怎么样,傻了吧,刚才还装镇定……”

    “咳咳咳咳咳!”回答他的是如牛的气喘被卡住后疯狂的咳嗽声,黎嘉骏一手指着前方,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回头死不瞑目是的瞪着二哥,满脸惊疑。

    “没错啊,这就是鸦关,人称二十四道拐,从滇入黔的华山一条道!”二哥很得意,“是不是很壮观?”

    照片上看到,和亲眼看到,真的,根本是两回事。

    整整二十四个弯道,像一条白色的巨蛇扭曲的蛰伏在十万大山中,它的西边陡峭入云,另一边则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从这一头甚至看不清最远处的第一个弯道,这真的不应该是人造的,它就像是某个神童心未泯随意勾画出的一条长长的曲线,看起来毫无攻击力,可事实上却恢弘又险峻。

    她刚从这条路上走过,陡时有多抖,险时有多险,她再清楚不过,可整个过程中,她都是以一种习以为常的心态在面对这个,直到现在,她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走过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这样雄险的关口,根本开不上任何筑路机械。

    “人,人造的?”她口不择言。

    “要不然呢,神造的?”二哥伸长手指,像画画一样在半空中沿着山路描绘着s型,满眼痴迷,“看啊,这就是我们造的路……”

    “人,人力?”她终于表述清楚了。

    “嗯,我随队来勘探过……那时候还没造好。”二哥的眼神带着股奇异的温柔,“那么多人啊,青壮在最前面,男的打石头,开路;女的拉石碾子,运碎石;周围没青壮了,老人孩子也要,什么都干,打桩,运石头,一箩筐运不动,一块一块搬……都是山里世代住着的山民,很多语言都不通,就唱歌,跟我们比划,一天到晚,不停的干。”

    他比划了一下大腿:“丁点儿大的孩子,大冬天的,光着屁=股搬碎石,脚底的茧子,比你的鞋底都厚;老人家头发全白的,早上被儿子女儿背上山,一整天就坐在路边,往下倒石头……哪儿挖塌了,巨石往下滚,他们躲不了了,也不躲,死了,工程队发五块钱……后来预算不够了,死了只发三块,他们也干……”

    “哥你别说了。”黎嘉骏拿脏兮兮的袖子抹着眼泪。

    “你怕了?”二哥通红的眼睛望过来,他忽然激动起来,提高了声音,“你都怕了!以后谁敢听我说?我都敢说了!你又怕什么!不能说吗!?丢人吗!?啊?!”

    “不丢人!”黎嘉骏哽咽,她掏出了手绢,“你说,我听着!”

    二哥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却不再说了,抬头继续望着远处的二十四道拐,黎嘉骏一样望过去,兄妹俩出神的眺望了这条路许久,才在下面车队的喇叭声中,魂不守舍的下了坡。

    回到车上,两人还是没怎么回过神,各有所思,黎嘉骏只觉得哪里不对,此时才发现:“等下,我们还在贵州吧。”

    “恩。”

    “可这条路不是滇缅公路的标志吗?”

    “谁跟你说的?”他一脸不满,“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好吗?”

    黎嘉骏眨巴眨巴眼,只能认了,虽然觉得不管是滇黔还是滇缅,最终还是汇成了一条通向胜利的大动脉,可总觉得历史书也不该犯这样的错误……难道是她记错了?

    可她真没听说过滇黔公路呀!

    “哥,那云南还有没有这样一条路啊?”她还不死心。

    二哥仰头靠着车座,大概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他眼都不愿睁:“别折腾了,这路算谁的不都一样吗?还有两天呢,好好休息。”

    黎嘉骏又是懊恼又是无奈,也学着他仰头靠着车座闭目养神。

    可黑暗中总有一条白色的路,像没有尽头一样扭曲着,却无止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