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十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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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宅子里的大小狐怪们都觉得天象反常。

    宅子里两个主人,一个比一个可怕。

    老祖还好,少年人的模样,温温和和的。老祖的道侣就吓人了,长得像个黑铁塔,一张脸对着外人从来没表情,整天除了粘着老祖就是粘着老祖。

    狐怪们是不敢在背后念叨,不过没少在心里腹诽,明明老祖那么好的人才,怎么就找了个这么不解风情的黑炭头。

    没想到最近居然变天了。

    两个主人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几天或者十几天看不到人都很正常。小狐怪们没有许可也不会擅自进到主人屋子里。

    只是几天没见到主人踪影而已,没想到再出现的黑炭头竟然铁树开了花,整天也不黑着脸了,虽然嘴没咧到耳朵根吧,也是见啥都高兴。头一天总管的闺女生了儿子来报喜,居然还大手笔的给了好珍贵的一丸灵丹。

    闻着味儿就知道那灵丹有多珍贵,胡总管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有,两个主人的气氛好像也不一样了。

    这一点,殷士儋看得最清楚。

    三月三快到了,这小书生本是来邀两口子一起去北山赏春的,没想到这次出来招待他的居然是梁楠,更没想到,他才提出邀约,人家居然就答应了。

    殷士儋看看梁楠那满面红光的黑脸膛,平常冷峻锐利的五官都像冰雪融化了一样,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春花盛开的味道。

    大家都是男人,殷士儋虽不及弱冠,不过也是个风流少年。这还有什么好看不出来的,必是闺房顺遂,感情更上层楼了呗。

    小书生嘻嘻一笑,一拱手,“给梁兄道喜了啊。”

    梁楠居然就当而皇之地一点头。

    俩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梁楠心里的春风得意简直就能从眼睛里溢出来。

    目的达成,殷士儋有眼色地快快地跑了,不打扰人家两口子的甜蜜时光。

    梁楠先拐到厨房,把他让灶上一直炖着的菌菇鸡汤取了,哼着走调的小曲儿顺着花园儿的小路往卧房走。

    春日一来,之前小狐怪们费心尽力侍弄的成果就出来了。

    本来就是万物生发的时节,配合宅子里汇聚灵气的阵法,所见之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花也比别处开得都早。

    移栽过来的桃树枝桠舒展,桃花粲然一树,风一过就是满园芳菲。

    各式芳草都生出了新芽,早开的各色花朵星星点点的,娇嫩可爱。那蔷薇架竟已满是青翠,细看还有小小的花苞藏在其中。

    梁楠本是木精,这生机勃勃的春日对他而言本来就是最舒服的,更何况千年夙愿终于落到实处,这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两三步拐进卧房,床帘低垂,小狐狸实在被累坏了,还埋在锦缎床被中酣睡。

    梁楠轻巧无声地放下手中托盘,掀起帘子,悄然坐在床边。

    范周睡得正酣,脸色嫣红,几缕乌发婉转地服贴在颊边。似乎是觉得有些热,被子被往下扯过,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和半个肩膀,上面挤挤挨挨层层叠叠的全都是深深浅浅的桃花痕。

    梁楠看得心头一热,忍不住伸手去摸。

    范周被翻来覆去的折腾了许久,累得不行,偏偏身上又被弄得处处敏/感,梁楠的手指一触到皮肤,范周就反射性地一缩,整个儿都团了起来,咕哝了一声,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

    也不怪范周被累成这个样子。

    糊里糊涂就表白了,被那句渴望已久的话一激,梁楠当时就变身成狼了,血气上头哪还记得什么双修不双修的,完全就是一副要把范周整个啃进肚子里的架势,连身上的气息都差点收敛不住。

    范周被吓得毛绒绒的耳朵尾巴都露出来了,这下更好,被揉弄得更狠了。

    眼泪被逼出来,求饶的话被逼着翻来覆去地说,怎么都阻止不了身上那家伙的狂性,最后只好认命地任凭摆弄,好早点昏去过了事。

    范周也是被唬蒙了,完全忘了其实他可以干脆地回复原型。

    再禽兽,对着一只狐狸也下不去手不是。

    可惜等他想明白这点的时候已经是被梁楠叫醒喝汤且啃了半只鸡下去之后了。

    不过也不要紧,这次用不上还有下次,这夯货以后就知道厉害了。

    范周默默地在心里发狠。

    心情好到不行的梁楠完全没预感到以后他会有很多能看不能吃的憋屈时刻,还殷勤小意地各种伺候被自己不小心欺负狠了的宝贝呢。

    扯着手巾预备给范周擦嘴擦手,吃饱喝足的梁楠声音轻快地和他说了刚才殷士儋来找他们一起去北山踏青修禊(到水边洗澡以驱邪祛病)的事情。

    范周嘴里还嚼着肉,抽空抬头瞥了梁楠一眼。

    三月三又称上巳日,除了踏春修禊以外,更有名的是借着外出赏景的机会集体相亲,到时候会有大片大片的单身男女,这醋缸居然会肯去?

    梁楠笑出雪白的牙齿,“以前我不是心里没底吗,如今你都说了……”

    范周横眉立目,梁楠立刻乖乖把后面两个字咽了下去,“你不是说要多出去走走好碰碰运气吗,那北山景色不错,上巳人又多,说不定能碰上一两个呢。就是碰不上,吃吃喝喝赏赏景也不错,正好出去透透气。”

    这货居然还有脸说!

    范周恨得咬牙切齿。

    到底是为什么他才被闷在屋里好多天,甚至到现在都还起不来啊!

    眼前这货皮糙肉厚,脸皮更厚,打不疼骂不痒的,范周也懒得多费口舌,闷头吃干净大碗里的东西,丢给梁楠,自己往后一躺,扯了被子盖上继续睡。

    梁楠嘿嘿一笑,低头小心翼翼地在范周露出被外的发顶亲了一口,放下帘子好让范周能更好睡,就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范周的脸蒙在被子里,想要板着,还是没忍住翘了嘴角。

    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越打越亲热。

    他这也算体会了一回。

    别说,两个人都是有事心里放的性子,一直憋着还不如敞亮点儿呢。

    转眼出了二月,临通城气候宜人,天气变暖的很早,街上挽着装满鲜嫩柳条和迎春花篮子的小贩纷纷沿街叫卖。

    各种时令小吃野菜什么的也纷纷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

    空气中的水汽浓重起来,时不时就会飘上几场湿漉漉的春雨,倒是让地面上的尘土老实了不少。

    三月山上巳出游的习俗在后世已经渐渐衰微,只有少数地方还保留着各种古俗。在大庆,这还是个相当隆重的大节。

    这一天,不管贫富贵贱男女老幼都会往城北的山上去,到水边洗洗手洗洗脸,图个吉利。

    临通城北有座大山,虽然远远比不上源山之高,也没有麒麟台那样的传说和地位,不过也是很有名的。

    当地的人一般叫它北山,实际上这远看形如铜钟倒扣的大山叫做钟山,山间溪流遍布,林木繁茂,一条秀水河刚好将钟山和临通城分在两边。

    秀水河是从南水分流出来的,水势平缓,水产也不错。临通城北面两座城门外都有桥可以横渡秀水河,也有船可以渡人,尤其是这种倾城而出的日子,水边等着渡人的船更是能排出十几里地去。

    人多就要提前占位置,占得地方大不大好不好都有的可比。

    殷士儋交游广阔,里头不乏有钱有势的各种二代,自然是早早就派出人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了。

    范周两口子本来打算自己派人去打点,听殷士儋这么一说,也就干脆不费事了。

    尽管不用去占位置,主人要们游玩,胡管家还是把细枝末节都想到了,还专门挑了两个已经被教得伶俐能干的小狐怪跟去侍候。

    那两个被派了活儿的小狐怪顶着一宅子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乐得一蹦三尺高——能在主人身边儿露个脸儿,这要是能被主人记住,以后还愁不会被重用?

    骑上胡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备的马,后边跟着两个牵着骡子的仆役,骡子上大包小裹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

    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往北门走。

    临通城有两个北城门,一个靠西,一个靠东。靠东那个叫是只供政令传递和官家行走的,一般老百姓和商贾只能走西边这个,也就是离大宅不远的这个门。

    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没怎么亮呢,街上成群结队的人就已经熙熙攘攘的往北来了。

    等没多久,就看到殷士儋和他那一群小伙伴嬉笑着挤在人群中往这边儿招呼,另有几个官家子弟自然是更方便的走了东边儿的门,到地方再去汇合就行了。

    这人潮汹涌的感觉让范周忍不住想起了他们那的春运大潮。

    人多,走的慢,路上无聊。

    范周两口子是生面孔,殷士儋引见了之后,一群人就开始闲聊。

    除了夫夫俩,小书生这一群都是未婚青少年。俗话说物以类聚,能和殷士儋混在一起的,性格上肯定都有些浪荡不羁的成分。

    对这群小子来说,这种日子遭这人挤人的罪还不就是为了出来看美人的,看景什么时候不能看啊。

    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下道。

    书生也是会说荤笑话的,书生还会写艳诗呢,只不过包了一层文绉绉的皮罢了。

    就听这群小子口若悬河,一路从去年惊鸿一瞥看到了多么多么美艳娇嫩的小娘子小郎君,说到谁谁谁去年和谁谁谁看对了眼,回去就订了亲云云。

    这还是靠谱的。

    自从殷士儋认识了夫夫俩,兴趣爱好就开始往未知的新世界靠拢,偏爱乡野奇谭,听完偶尔还会跑来求证一二,搞得夫夫俩烦不胜烦。

    那一群里就有人说起听说哪家的书生进山赏景遇了绝色,春风一度之后佳人便芳踪杳然之类的香艳故事。然后一群人听得心驰神往,一起在脑中脑补青天白日林间花下春风一度的滋味,不禁又追忆起上古之风。

    想当初,一千多年前,上巳节可比如今奔放多了。

    那可是个可以当众洗澡,合法野合的年代啊。

    一群人越说越荡漾,梁猛男黑黢黢一张脸,瞅着这帮子只能过嘴瘾的小子心中颇有几分得意。范周就听得好笑,忽然有了点儿恶作剧的兴趣,便给了自家狐怪仆役一个眼神,对那些人笑道:“说起这些乡里趣闻,我家这小子倒是知道的不少,不如听来解解闷?”

    殷士儋立刻叫好。

    别人说的叫传闻,大能家仆役说的那肯定是真事,怎么能不听!

    小伙伴们不知就里,也跟着凑热闹。

    那收到眼神的小狐怪幻化出的皮相是个十三四岁的圆脸儿小子,看着一副老实相,实际上机灵的很。收到主人想要吓唬吓唬这帮小子的暗示,心里撸胳膊挽袖子地,打算不把这些小子吓得晚上不敢熄灯睡觉就不算完。

    范周本是一时兴起,想说猫有猫路,鼠有鼠道,这些小狐怪们肯定都知道不少东西,说几个吓唬吓唬小孩子玩玩挺有趣。

    没想到小狐怪说的故事竟然越听越耳熟,竟然是那个被改版好几次还被翻拍成大片走出国门的“画皮”。

    范周顿时来了精神,也侧耳细听起来。

    那小狐怪口齿伶俐,又因为主人在侧,用足了力气,起承转合渲染气氛,简直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强上百倍。

    殷士儋和他的小伙伴们都听住了不说,连附近的人也都被吸引的慢慢围过来边走边听起来。

    小狐怪的嗓子清清脆脆的,人群中也很容易听清楚。

    众人听到那前朝王生在路上遇到了个年轻貌美的落难女子,又听那女子长的如何娇嫩可怜,求王生收留,还愿将身上财物都做谢礼,以为是个风流书生的故事,纷纷暗叹好艳福。

    听到王生妻子的劝阻和野道士的警告,心里又不禁开始琢磨。

    等听到那王生因道士的话到底好奇偷看到那美女原是恶鬼披了人皮化成的,一个个都开始脸色发青。

    主要是讲故事的小狐怪口才太好了,形容的让人有如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一般。

    又说那王生虽然识破了恶鬼真面目却被恶鬼制住脱身不能,生生被那恶鬼剜心而死,虽有道士收了恶鬼,却不能起死回生。

    那王生之妻为了求丈夫一线生机,竟肯吞下又残又脏的乞丐的浓痰,本想如此受辱若不能救夫不如同死,不料那浓痰竟化作一颗人心,放入王生腔内,王生竟活了。

    这又惊又险,血淋淋,峰回路转的一个故事说下来,众人已经走到了城外桥头。

    发现秀水河就在眼前时,被故事迷住的那些人才纷纷清醒过来,擦掉额头一把冷汗,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更有人掏出大把铜钱吃食要打赏那说故事的小狐怪。

    小狐怪一一谢了却不领赏,只道原是领了主人家的命给大家说个故事解闷,并不敢居功,嘻嘻一笑便牵着骡子跑到夫夫俩身后去了。

    众人于是对夫夫俩交口称赞,家里有这样的仆役,主人家也必是不凡,纷纷请问姓名。

    范周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吓唬人,到没想到还有给自家做广告的效果。

    周围人听说夫夫俩是在城里开客栈的,还真有人建议,这么有天分的仆役不要浪费嘛,反正自家有地方,这么好的故事就应该讲出来让大家一起听嘛。

    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把规划都给他做得差不多了。

    范周哭笑不得,只好应承下来,反正也不麻烦,再说他们还能缺了故事,也算是条发财致富的新路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