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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时候,邓安是真心欣赏颜子真。

    坚强、真挚、通透、冷静。

    她想做什么?邓安看得出她真心并不想坚持,她有考虑现实并决定放弃,可是在不自觉中下意识地行动比心来得快。他似乎应该高兴他的魅力一如既往,可是他只觉得悲哀。

    你想让我说什么?她问他。

    说我只是来看看困境中的朋友?说这只是组织者的决定谁也不知道这么巧?然后再次若无其事擦身而过。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对吗?

    邓安看着颜子真明亮清透的双眼,那里面有一点点的羞愤和茫然,那种察觉自己情不由己的茫然。

    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他垂下眼睛,无奈地说:“颜子真,谢谢你。可是你我心里都很明白,少年人才会不顾一切。”

    颜子真怔怔地看着他,她看得出那一瞬间他的眼神软化,然而态度依旧。她知道他是对的,他始终是那个清醒的人,他一如既往地旁观着,不打算再和人一起喜怒哀乐。

    那件事改变了他,而他从来没有淡忘过。

    她不由地轻声问他:“你曾经很爱她吗?”

    邓安微微一震,整个人僵滞片刻,他没有看颜子真,也没有回答,却听颜子真又执着地问了一遍:“还是直到现在你依然很爱她?”

    他心里不由得想,也就只有颜子真会这么问他了。他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

    颜子真望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怜惜和哀伤,夕阳晚霞铺陈,她的黑发隐隐反射光泽,眼眉漆黑,清晰如画。

    邓安问她:“你想知道什么样的答案?”

    颜子真毫不犹豫:“真实的答案。”

    邓安忽然笑了,夕阳晚霞如瀑,半天瑰丽半天渐沉,他的脸一半光一半阴,夕阳霞光在他眼里闪动,妖丽非凡,下半张脸在阴影下如刀削,这笑容忽如其来,英俊如天神,慑人如妖魔。

    他说:“不,我从来没有爱过她。”

    冷血冷酷,一语否决。就算她为我而死了,没有爱过就是没有爱过。

    颜子真呆住。

    邓安忽觉心中有针刺来,异常不适,他转过头,不去看颜子真的神情,断然走开。

    他绕了一圈,去餐厅点了菜吃完,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平屋。

    此际已近天黑,山上一到天黑就迅速降温,山风嗖嗖地穿林走壁,遍体如浇冷水。他觉得有点冷,快走近小平屋时,驻足往刚才的地方望过去,颜子真站立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他笑了笑,走进小平屋。

    屋里有人。

    是邓跃。

    邓跃是因为实在不放心邓安,他本人是计算机专业的,虽然并不精通黑客,但也略通皮毛,很是认识几个黑客高手,让人通过邓安那封email回信找到了发信的ip地址,锁定了邓安所在的地点。

    然后,他过来确定一下邓安的景况。

    然而,就如颜子真不经意中看到他和卫音希一样,他不经意间看到了颜子真和邓安在泉水潭边的一幕。

    他了解颜子真甚深,也了解邓安甚深。他完全不能置信。

    颜子真喜欢上邓安!她以前有多厌恶邓安没有人比邓跃更清楚,自己多说一句邓安都不耐烦听的人,竟然用那种怜惜哀伤的目光看着邓安。还有他们俩说的话……

    他终于明白那天他给颜子真打电话打听邓安消息时,颜子真为什么一反常态了。

    而邓安。邓安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五年间这个话题是个禁忌,他不愿听任何人提到那件事,有一次邓跃妈妈试图安慰他,一向那么尊重她那么好脾气的邓安,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直至邓跃妈妈实在说不下去。之后邓安足足三个月不曾踏足他家。

    他就是夜夜酒醉也不曾对那件事说过半句醉话。

    但是面对颜子真,他的容忍和温柔,是邓跃从未见过的。邓跃看得清楚,邓安有过一丝的不耐,但转眼就眼神软化,他甚至提到了那个女孩。

    是,从前邓安有许多女友,他也见过他对她们是很温柔很风趣的,但是这其中的不一样,是真的不一样。邓安从前对他的女友们,从不曾有过情绪起伏。

    邓跃几乎毛骨悚然。

    邓安见到邓跃,也并不意外,只笑了笑:“我说过我没事,你还跑过来干什么?”

    他这个弟弟,是真的一直把自己当亲哥哥看。可是今晚不是谈话的时机,他心情非常不好。

    “邓安,我不希望你招惹颜子真。”邓跃没有开灯,外面月光挺好,邓安进来却是逆着光的,他没有看到邓安的脸色,等了许久,实在忍不住,第一句就挑明了直说。

    邓安站住脚,扬了扬眉,不语。

    邓跃也站起来说:“我看到你和颜子真在那边说话,也听到你们说的话了。邓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招惹颜子真。你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邓跃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邓安忽然笑了:“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语气讽刺之极。

    邓跃自然听出来,他扬起头:“我至少敢作敢当!我对不起颜子真,可是那个对得起她的人也不会是你。”

    邓安看着邓跃,已经是第二个人对他表示“你别招惹颜子真”了,第一个是莫琮,只是暗示;这一个还是明着说出来的。他可真没想到颜子真的人缘这么好,好到她前男友都跑出来当警察当守护天使。

    邓安慢慢地说:“你想太多了。”

    那一片海,冰冷的海水,又慢慢地泱上来,没过小腿、没过膝盖、没过腰,他想走开,转身走到不远处的高处,可是脚底有水流,巨大而暗蕴强力,坚定地阻住他的腿脚,不许他离去。他只有站在那里,无力地看着它一波一波地漫上来,冰冷地、窒息地。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他虽然知道它从未离去,在暗里一直窥视,可是他以为他已经能让它一直龟缩在一角了。

    颜子真。

    小平屋里一直没有开灯,月光便显得越来越亮,两人都站着。

    邓跃忽然后悔了,他看到邓安脸上的神情,很多年没有再出现的神情。他为什么避到这里来,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他不是在意别人的议论,他只是不想一遍一遍地听着那些议论而让往事一次一次地在记忆里重演。所以他只是想要避一避。他也只是来看一看他怎么样了,可是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那简直等于*裸地指责他:你别忘了你当年做的事情,那才是真实的你,你怎么能够再招惹颜子真招惹别人?是想再害人吗?

    那是他的哥哥!从小照顾他维护他长大后一起打球一起玩耍的哥哥!就算他做错再多的事,他都应该维护他帮助他的啊。

    邓跃马上说:“对不起,邓安。”

    邓安紧绷的脸没有放松,他冷淡地说:“天还没有很晚,你回去吧,我没事。”

    邓跃后退一步:“我可以在这里住一宿。另外租一间。”

    邓安有点不耐烦,但又忍住:“随你。”

    邓跃默默地走出门,去山庄进口处订房子。

    小平屋外面钉着半圆木头,也并非木头,只是弄成那个样子,里面是舒适的现代装饰,山里的月光完全没有杂质,真正如水般铺泻、流淌了满屋,山风轻轻的拂动窗前屋旁的树叶花草,摇曳生姿。远处有隐隐的笑闹声,越发衬得这边幽静无比。

    邓安从屋子里看着邓跃走远,慢慢坐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颜子真?”他忽然看向窗外,笑了笑。

    颜子真没说话,她从树影下走出来,站在窗台外仰头看着他,然后她清晰地说:“每个人都有可笑的时候。”

    他嘲弄:“不觉得我矫情?”

    颜子真说:“是人就会矫情,也没什么了不起。”

    邓安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颜子真绕到门口,门已被邓跃关上,她敲了敲门,邓安没去理她。这里的门并非电子锁,颜子真想了一想,抽出一张卡片斜插进门隙,技巧很好地轻轻滑动,“嗒”一声轻响,门完好无损地被打开。

    她推开门,邓安听到那声响也回过头来,心情再不好也不禁气得笑出来:“颜子真……”

    颜子真关上门,拉上纱窗,打开灯,找到蚊香点起来。然后把桌上的书推了推,腾出个位置,坐下来。

    邓安靠在椅子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她折腾,见她坐下来,见她抬头,轻声对自己说:“你应该比我更懂得怎样转移注意力。人活在这世上最大的烦恼就是想得太多,你可以不用去想的。”

    灯光明亮,她把那堆书全推到他面前,笑容明亮:“你看,你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那是胜造几千几万级浮屠的大事,儿女私情个人恩仇统统放在一边先。”

    邓安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直不愿意颜子真说得太清楚,因为他从没想过要和任何人开始一段感情,可是拒绝这件事,对着颜子真,他又不忍出口。所以,那就彼此心照不宣是最好的。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打断她,让她尴尬,让她知难而退。

    于是她就站在这里,用明亮的笑容告诉他:没关系,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颜子真转身往门口走,顿了顿,开口:“其实我刚才这么做,也可以说是矫情,可是既然是死局,也不能总是儿女状幽幽怨怨。邓安,我知道你究竟想让我说什么,不想让我说什么,我不是没有自尊的人,可是你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一次,是我的错。”

    她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