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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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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折羽觉出眼前一黑,他熄去了灯火。冷么?她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她照例地摇头,在两床冬被之下,咬着牙否认。他没说话,暗夜里她突然触到他的唇——落在她额心的唇。她吃了一惊,看得见他一双无论何时都锐利无比的眼睛就在自己头顶。他轻吮她灼热的额头,似乎并不顾忌什么,她却害怕了,反而哭起来。

    苏折羽。她听见他的声音,你几时这么爱哭了?

    她慌忙忍住了,细思自己哭泣的罪过。

    那我们便来赌一赌吧。拓跋孤似乎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你——最后一个要求。如若你这次不死,这些话再收回不迟。

    窗外依稀有脚步声响,停顿之后,却又远去。他料想多半是苏扶风。

    其实苏扶风对你也算不错。他加了一句,好像是第一次用一种似乎在闲聊的口气与她说话。

    嗯。苏折羽轻轻地应着。

    他温热的身体缓解了她的寒冷,睡意又渐浓。

    他听出来,也便不再说话。

    只是,他却无法入眠。没有弄明白是谁下的毒,他没有办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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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清晨醒来,有很湿润的空气,令她相信窗外已下过了一场小雨。她不敢相信自己这样与他共枕而眠着。她抬起手来,手臂上一粒一粒的鲜红昭示着一切并没有好转,除了——她并没有死去。

    主人……她试图远离他;可是她的主人只不过稍稍动了动,反而重新将她搂入怀里。怎么?他反而问她。

    主人,你没事吧?她忐忑不安,只怕他因己而受罪。

    担心什么。他不为所动。

    她于是也确信这样的症状或许根本伤不到他,便放下心来。

    主人,我好像……好一点了。她实话实说。

    拓跋孤只是嗯了一声,显然,并没往心里去。他很明白,没有解药,她无法痊愈。他不知是否自己也有些怕不得不尽快解决此事——也即是说,尽快从自己人里,把那个“凶手”抓出来。程方愈、单疾风——甚至剩下那些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希望是。

    他这一晚上仔细回忆了一切事情,包括在程方愈门口时每一个人的神情。他还是不确定自己的猜测。

    怀里的身躯再一次陷入细密的呼吸。他下意识地安抚她的脊背,却又惊觉这是他许久以前,做给另一个女人的动作。

    这个惊觉令他略松开了怀抱,退后一些,看她。她又睡着了,布满红豆的脸,在天光下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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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孤与“拓跋瑜”在庭院说话,并不会引起过往的人多大怀疑。

    她好点了么?苏扶风显然很紧张。

    拓跋孤摇头。

    你昨晚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这可是……可是关系到她一条性命的事情。

    也关系到你的性命。拓跋孤瞥她一眼。

    苏扶风喟然。我的性命于你来说无足轻重。

    所以要在最应该拿走的时候拿走。拓跋孤笑了笑。是了,我有件正事问你。你昨日所说的那种淬毒之法,似乎不易?

    很是不易。苏扶风道。自然了,前提是,真是似你所说是掺了天花之症的毒。那须得专门的办法,将病人的脓液淬出,然后配上专门的药材,每种都不可多不可少,再按一定方法调制后,晒干了研成粉末才行;再者,从病者身上淬毒,本身亦是件危险的事情。

    就是说,江湖上能做这种药的人不多?

    嗯——想来不多。苏扶风点点头。但你真的那么确定是这样?许多毒药都可致这种症状的,你便算按那个去查,也未必有用!

    我自然有办法肯定的。拓跋孤目光落在地面。你接着说,可知道哪些人会制这种药,或是什么地方能弄到这种药?

    这——我就不知道。

    那你去替我查查。

    怎么查?

    你现在身份得便,无论怎么查都可以;若不想声张,也可去明月山庄的藏书楼,看看有无记载。

    苏扶风嗯了一声。好——只是——藏书楼这种地方,教主自己也能去啊。

    我去自然可以,只不过……

    苏扶风看见他翻过左手,心中一震,只见那手背上,赫然有数枚深浅不一的红点。

    你……难道你……

    若非如此,我怎能肯定这毒不是单纯的毒而已。拓跋孤道。普通的毒再是剧烈,也不会似恶疾一般还染给了旁人的。

    但你这样……万一你也……

    我倒不至有事,只是毒性可能随时扩散,是以此时的调查,我暂时不便去做。

    苏扶风愣愣看着他,过了半晌,方才开口,恳切道,拓跋教主,昨日我说你对我姐姐不好——你,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

    拓跋孤并无回应,只道,有消息知会我;青龙教其他人若来找你,除了程方愈,跟谁都不要提起此事。

    苏扶风点头道,我知道了。却见拓跋孤似乎心念一转,眉心一皱。等等,我突然想到个办法。

    什么?苏扶风疑惑。

    拓跋孤看着她。只要你肯帮忙。

    你说就是。

    下午之前,你以苏折羽的身份,跟我带来的每个人都单独传句话,措辞表情你自己琢磨,只是要告知我已中毒这个消息。只告诉这个,不要多。——还是除了程方愈。程方愈,你可以将来龙去脉实情告知。

    苏扶风有些不解。你在怀疑你自己的人?

    却见拓跋孤不答,她只得点头道,好吧,放心,我帮你就是。

    希望本座未曾错饶了你。拓跋孤最后瞥她一眼,回身离去。

    屋里,苏折羽已下床来了。

    她坐在镜子前,低头,双手捂住自己的前额。

    她披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的外衣,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肩膀却在颤抖。

    他稍稍走近,咳了一声,苏折羽一惊,倏地站起身来。

    你如此迟钝,倘若进来的不是我,你岂非早已被人发现。拓跋孤冷冷地道。

    是……苏折羽低着头,捂着脸的双手仍然不敢放开。折羽……知错了。

    你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拓跋孤看着她。

    不是……苏折羽声若蚊蝇。

    不是便把手放下!

    苏折羽答应了,却还是犹豫了半晌,才把手慢慢放了下去,头却仍然低垂着,不肯将一丝一毫的脸面给他看到。

    拓跋孤朝镜子里看,自己的影子也清晰无遗。病症尚未在他脸上造成什么影响,但他知道这或许只是暂时。

    折羽,你看着我。他把右手放到她肩上。可是那便是平日也不敢看他的苏折羽,此刻又怎肯这样抬起头来。

    我教你看着我!他不悦起来,大声命令。

    苏折羽咬着唇,头略抬起了一些,却又立刻垂下。

    不行,主人。她仍然声若蚊蝇。折羽真的……真的……不敢见您……

    有什么不敢!拓跋孤的手一把捏起她下巴。你不是说你不在意么?

    苏折羽仰着的脸孔上,巨大的红肿正在散发着胀痛。她充盈的泪水便挂了下来,艰难地低语。

    我……我不在意,可是却怕主人……

    从朦胧的泪眼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说不清要说的话。

    直到温润的触觉,攫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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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天气,似阴似晴。闲适的下午,仿佛全然是为了一个人的来临而准备。

    他来得很准时。

    黑衣人的装束没有变化,声音也没有变化。沙哑的喉咙首先吐出的是一个轻轻的笑声。哼。

    看来你好得差不多了?他打量凌厉。

    多谢关心,已然痊愈。凌厉带剑还礼——虽然对方并不似在行礼。

    那人的目光却停留在凌厉脸上。这重新回复了昔日神采的少年,给了他一种陌生的震慑。

    你看着人家干什么。邱广寒在一边嗤笑他。

    我现在方始觉出你的确是画中之人。他向凌厉道。

    凌厉尚未说话,黑衣人的语调又一冷,低沉着道,所以此刻杀你,方不辱我手中之剑!

    凌厉眯起眼睛看他。你是天都会派来的么?

    黑衣人不答,一剑平举:竹林是个好所在,我们去那里。

    地方是不错。凌厉跟在他身后出去。不过得这一片林子不易,我要与你说好:谁都不准砍倒竹子——倘有谁伤了竹林,那便是输了。

    还有这种道理?黑衣人皱眉,可随即又不在意地输开。好,便依你的。这位姑娘就请留在这里。刀剑无眼,若是有了误伤,在下可不担责任。

    邱广寒哼了一声。你敢伤我试试,知道我是谁么!

    那人却似并不感兴趣她是谁,顾自便走。邱广寒便要跟去,凌厉却将她一挡。你别去了。

    怎么连你也……

    听我的。

    这个不听。邱广寒负气,反先她而走。

    凌厉无奈,只得跟着她走了过去。你想分我的心么?别要不懂事!他加重了些口气。

    我不跟去,你就不分心啦?邱广寒反问。

    那黑衣人却已远远站定,看着他们二人。

    凌厉只得低声道,那你就在这里,别再走近了。

    邱广寒接受了他的妥协。方圆不过数丈的林间空地,便是他们二人的生死之所。

    黑衣人见他过来,慢慢除掉了剑鞘。凌厉却不拔剑,只握住,凝神不动。

    突然,黑衣人一式“云霄直上”,剑身直立而起。这一式是礼,凌厉识得,是以也拔剑出鞘,竖身一式,算作回礼——他却明白对方是老谋深算了,因为凌厉突然拔剑这出了名的快和叵测,他并不想领教,因此是逼他拔剑而不能出手。

    他心中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依式而来。那剑法,他练得太久太熟了,直无用武之地。

    黑衣人举剑反拨。他剑身不及凌厉的长,却宽些,到他近前,突然一转,带起一阵刺目的反光。凌厉眯眼向后略略一退,两剑摩擦发出呲啦的一声难听的金属之声,稍远的邱广寒都不禁皱了皱眉。

    黑衣人剑一搅,便向凌厉肋间搠到。两个都是动作极快,眼花缭乱之间,已互对走过数招。冷不防黑衣人左手一动,却来捉凌厉的肩头。凌厉焉能叫他得逞,举剑便削;黑衣人的剑便削向他手腕。凌厉左手剑鞘击他腹部,黑衣人竟是身形灵活无比,一扭便已躲过,人掠起尺许又旋而落下,凌厉两手尽皆落空,而他左掌看看切到凌厉右腕。

    凌厉大惊之下沉腕相避,却已不及。黑衣人眼见得手,指已触及他腕上,却突觉一股热力,虽然劲力不大,却偏偏将他手指弹开了寸许。凌厉忙一转腕,避了开去反手刺他左肩。

    黑衣人举剑相迎,心中却也惊奇,不意凌厉内功修为亦如是不浅。凌厉自己却只觉手腕上刚刚一凉,随即消失,只知举劲相抗,也没料就此弹开了对手,心中也大是惊喜起来,心道若在内劲之上你占不到便宜,那么招式上更须叫你占不到便宜。

    他精神大振,剑招再不乱,照那书册所记,一一使出,妙到毫巅之时,也几可得手——但那黑衣人显非含糊之人,沉声一笑,倒似之前所为,还并非全部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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