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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轮回上善若水
【壹】
周国汴河。
清风袅袅，水映长空，漾起波纹如縠。雁影掠过千顷芦花，惊起栖息的鸟雀扑得更远。隔着风烟，紫苏婀娜的身影出现在江岸边。渔民们正撒下渔网，却忘记了唱响渔歌：眼前的女子淡扫蛾眉，凌波微步，恍如九天神仙，疑是汴水之神出现？
紫苏旁若无人地走着，前面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帆影点点，桅樯林立，数百艘战舰建造在即。几个月来，柴荣日夜在汴河忙碌，连回宫歇息都不曾。皇后独掌后宫，加上凤体不适，便派紫苏等手脚勤快的宫女前去服侍。
繁忙的船头，柴荣正指挥众人搬运舱板，紫苏踏上船，将手中的提匣放下。
柴荣一见紫苏，便和气地说道：“紫苏姑娘，这里杂乱，那些壮汉动作粗野，你一个姑娘家就不用上这儿来了。”
紫苏莞尔一笑：“皇上还把天葵子送去打仗呢，奴婢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提起天葵子，柴荣爽脆道：“她不一样，留在开封也呆不住。”
紫苏又温婉的说：“皇上一定是将天葵子当男的看待，让她上战场磨练磨练。”
“不，她是野丫头，野性十足的丫头。”说这话时，柴荣的脸上荡起笑意。
紫苏默默地听着，将匣子里的汤药呈上。
柴荣见了，皱起眉头道：“这种汤药以后就不要拿来了，朕不喜欢，也不需要。”
紫苏娓娓劝说：“皇上，这益气强心汤还是皇后娘娘亲手配制的。娘娘说，每次看到皇上，都比前一次清减许多，娘娘见了着实心疼。这汤药能益气温阳，活血利水，皇上，为了早日攻下南唐，您就喝了吧。”
“哈哈，紫苏姑娘如此说来，朕不喝成天大的浪费了。”
柴荣笑起来，接着面呈无奈之色，将汤药一饮而尽，郑重的，带了几分命令道：“回去告诉皇后，朕素来身强体健，这种汤汤药药从不沾口，以后就不要费心思了。统一中原，扫平天下，这才是朕最需要的良剂猛药！”
“奴婢明白。”
紫苏重新提起匣子，准备踏板上岸。彼时有风，吹起波涛阵阵，船只轻微晃动。紫苏站在踏板上，身姿左右摇摆。柴荣见状飞快上前，一把攥住紫苏的胳膊，紫苏真个娇躯落在柴荣怀里。
“小心。”
柴荣说着，将紫苏轻轻一带，送她上岸。紫苏行礼谢过，施施然走着，心里如灌了蜜糖，甜得发腻。
一定是上天的安排，让她有机会留在这位君王身边。这些日子，柴荣未将她当作普通宫女使唤，甚至空暇之余与她说几句闲话，即使与天葵子有关，她也觉得极致的荣耀与光彩。
早在南征之际，姬贤与她匆匆一别，就随军奔赴战场。与以往一样，她是在意和生气的，偌大的开封城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是不久，柴荣回来了，她将惊喜藏在心间，暂时抛开对遥远的姬贤的记挂，专心致志奉皇后之命伺候君王。尽管她知道，继续留在宫里是天葵子替她求的情，可她并未有多大的感激，因为她觉得，这样美好且幸运的机会，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她姗姗走向河堤，那里设有柴荣临时的寝居，舍院简陋，外围重兵把守，里面亦无临幸的嫔妃，只有紫苏等伺候柴荣日常生活的内侍宫女。柴荣每日早早起来，然后批阅各部奏章，接着将最充沛的精力投入到造船练兵之中……
所住的小屋悄然无人，她在镜子中端详自己，回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以绢掩面，笑靥如花。待再抬眼，镜子里映出另外一张面孔，朝她似笑非笑。她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惊呼：“仙姑，怎么是你？你不是去了南唐了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刘芳仪沉下脸，道：“甭提了，碰上老对手，命差点毁在那里了，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这儿的。”
说完，刘芳仪坐在板床上，痛得撕牙咧嘴直呻吟。紫苏见状，连忙上去探看，惊讶万分的问道：“仙姑怎么伤成这样？”
刘芳仪哼哼着，任由紫苏敷药包扎，最后长叹道：“还是你这儿安全妥当些。我已筋疲力尽，不能回少咸山了，暂且在此疗伤，不会让人发现。”
紫苏对刘芳仪有些畏惧，又生怕她的到来被护兵发现，直到刘芳仪保证不出门不现身，这才放下了心。接下来的日子里，对刘芳仪精心照料，丝毫不敢怠慢。
这日刘芳仪一碗药汤下肚，精神变得活泛起来，问紫苏：“自从我来到这里，从未听你提起姬贤，你俩可是吵架了？”
紫苏淡淡回道：“提他又有何用？他只匆匆打声招呼就从军去了南唐，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去了南唐至今音讯全无。后来皇上收到赵将军的军函，阅毕大发雷霆，对赵将军加以斥责，我才知道他和天葵子去了金陵，说不定现在二人快活着呢。”
“这回你是猜对了。”刘芳仪开始挑拨，煞有其事道，“我在金陵城多次看到他俩，还以夫妻之名住在客舍，天天成双入对，夜夜形影不离。”
紫苏听了，心内一阵绞痛，苍白了脸缄默不语。
刘芳仪看在眼里，心内狂喜，嘴上替紫苏愤愤不平：“你在开封做牛做马，他在金陵开心快活，何等不公？全是那个死丫头，对姬贤死缠烂打不罢休。我咒她被冯荆芥抓住，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平地一声炸雷，天色顷刻变得阴暗。接着窗外落叶如潮，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屋内的二人吓傻了脸，紫苏捂住耳朵，剧烈地摇头。
“不要提起天葵子！我不要听！”
“好好，不提她，咱们说别的。”
刘芳仪假装安慰，从窗内瞥见院门开了，几名撑伞侍卫簇拥着柴荣冲了进来，便假意道：“说说我跟你提起的皇上，这段日子，你和他怎样？”
紫苏的情绪平复下来，遭刘芳仪一问，脸上浮起红晕，嗫嚅道：“仙姑说哪里话来？我只是由皇后排遣伺候皇上的宫女，不敢越雷池一步。”
刘芳仪反而急了，跺脚道：“临行前我再三叮嘱你，怎么忘了？你要主动，待生米做成熟饭，你自然就是柴荣的女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还等何时？真是死脑筋，中看不中用。”
紫苏被斥得面红耳赤，迟迟未开口。这时，柴荣的内侍站在屋门口，朝里面喊道：“紫苏姑娘，皇上想喝茶，你赶快泡茶去。”
紫苏连忙应诺，正想走，刘芳仪嘿嘿笑了。
“这不机会说来就来。你先去吧，我会帮你。”
紫苏不明就里，一心顾及替柴荣泡茶，撩起裙把匆忙而去。
柴荣的屋内。
柴荣只着了家常的白细布襕衫，手里捧着兵书，神情怡然。紫苏在一旁泡‘君山银针’，有些紧张地睥睨周围的一切。忽然间，内侍忙碌的动作停滞了，连眼珠子都未眨一下，仿佛被定魂针定住，她知道此时刘芳仪出现了。
趁着柴荣凝神专注的当儿，刘芳仪面对着柴荣，摇动百灵幡，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凭空卷起数道紫气，活生生将刘芳仪拎起，扔在了屋外。
柴荣隐约听到动静，从神思中惊醒，见是紫苏，便和善一笑，道：“朕仿佛闻到‘君山银针’的清香。”接着，继续埋头看书去了。
刘芳仪被摔得七晕八素，挣扎着起来，心下十分懊恼，思忖道：“柴荣乃九五之尊，我竟不能动他分毫。罢了，只有委屈紫苏姑娘了，如若做下犯贱之事，休怪我了。”
紫苏端起泡好的‘君山银针’，抬脚走向柴荣，轻轻唤了一声“皇上”。柴荣抬头，放下兵书，抬手正要接过茶盏。这时，当空不知什么东西掉落，恰恰落在茶盏上，溅起水花。烫得紫苏“哎呦”一声，不禁松了手，前襟已濡湿了一大片。
茶盏落地，炸声四起，把内侍也炸醒了。柴荣此时已经霍然起身，一把握住紫苏的手查看，关切地问：“烫着了没有？”
不知是烫着了还是惊着了，紫苏满面通红，以袖掩胸轻摇头。柴荣这才松了手，抬眼望了望屋梁，不无歉意道：“这屋子年久失修，下雨天总会无缘无故掉泥土，差点伤着你了。”接着传唤内侍将他的披袍拿来，并且亲自披在紫苏身上。
“回去换件衣服。”他用温和的声音道。
紫苏回到自己的屋内，怔怔地坐着。刘芳仪进来，见紫苏手里捧着柴荣的披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讥笑道：“碰个手指头而已，就丢了魂似的，以后再帮你，岂不要了命？”
又感叹道：“柴荣果真君子，你都春光外漏了，他瞄都不瞄一眼，还拿个袍子给遮上了。”
一滴泪水从紫苏眼里溢出，接着，又是一滴。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喃喃道。
“什么怎么办？”刘芳仪大为不满，教训道，“刚才你明明应该受了惊吓，倒在他的怀里，然后让他将你抱到床上。可你光会大呼小叫的，害我早早收了魔法，前功尽弃。”
正说着，屋外有人敲门。刘芳仪刺溜上了屋梁，示意紫苏开门。
紫苏开了门，柴荣的内侍站在外面，将一瓶药膏递给她。
“皇上担心你被烫伤，命我将药膏给你，涂上几日，不会留下一点疤痕。”
紫苏谢过，缓缓步到床前坐下，不自禁的又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