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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宜回到永宁殿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林拭眉果然知情识趣没有多问赵长宜一句，不过她看着赵长宜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心知肚明。
赵长宜想了想，最终也只是对林拭眉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彼时玉兔东升，星汉迢迢。林拭眉手持一把团扇站在阶上，她对赵长宜道：“今天你回来得晚，不知道她们给你留饭没有。”
赵长宜含笑说道：“没事，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林拭眉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一点，她走下台阶，来到庭院里，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那一轮明月，“今天月色一定很好，不如你陪我去御花园逛逛吧。就当消食。”
赵长宜道：“只怕就要锁宫门了，你若喜欢，我陪你在院子里走走吧。”
“哟，锁宫门的时间你倒是记得清楚，却忘了该怎么称呼主子吗？”潘新美从赵长宜身后捧着一个托盘走来，那托盘上摆放着茶果点心。她走到赵长宜身边，斜着眼睛瞧了赵长宜一眼，呵斥道：“大胆赵长宜，见了主子不请安，还什么你呀我呀的。亏你进宫这么久，一点规矩也没有。”
林拭眉站在那里，皱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为难。但又并未开口斥责潘新美。
赵长宜侧首看着潘新美，说道：“我和林美人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赵长宜何等的姿态气质，潘新美竟然一时哑口无言。
林拭眉站在一旁，蛾眉上挑——无论如何赵长宜也没有叫她一声主子。
见潘新美想要再说什么，林拭眉抢先说道：“新美，把茶果送进去吧。长宜，你随我一道走走。”
潘新美不服气地瞪了赵长宜一眼，但既然林拭眉发话了，她也只得遵从。
赵长宜不以为意地笑笑，和林拭眉一道往后方花园去。
花园里的蔷薇在今年夏天开得格外茂盛，这个时候依旧能从夜风中闻见淡淡的香气。
赵长宜随在林拭眉身后，她的步子不快，但显得格外轻盈。仿佛随时都可能会跳起舞来。
林拭眉用团扇拂开蔷薇花，沿着曲曲折折的方砖路缓缓而行，她不时侧首看向赵长宜。那无法掩饰的甜蜜与喜悦，让赵长宜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纵然自己绫罗绸缎，而赵长宜清布宫装，可自己还是被她比了下去。
从小打大，自己一直都被她比下去。
林拭眉猛摇了一下团扇，觉得一阵气闷。但想到秦肃临行前的嘱托，又不得不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
“你是去见陛下了吧？”林拭眉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十分友善了。
赵长宜不知何时折了一朵蔷薇花别的衣襟上，她听林拭眉这样问，不禁顿了顿。
林拭眉回转身来，说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的心思不在陛下身上。所以能见到你和陛下和好，我是替你开心。”
和好？
那自己什么时候又和秦桓不好了呢？
赵长宜忽然觉得，林拭眉对自己和秦桓的事，似乎了解的很清楚。可自己一直在宫里，就算是皇宫里的这些人，也不见得清楚自己和秦桓的关系。
等等，当时林拭眉是怎么说的——其实在梁王府中我也听说了些……当时只是想，若是姐姐和陛下真心相爱，那，那就算背叛了义父，也是情有可原。
自己和秦桓的事，什么时候传到了梁王府？
细想起来，入宫后，自己对秦桓的态度虽然有所改变，但自己确定接受他，也是在朱雀大街遇刺之后。那时候朝局变换，他独立鹤鸣，自己竟看得心疼。
可刚刚入宫不久的林拭眉是如何知道的？
“长宜，你怎么了？”林拭眉见赵长宜不答话，便用团扇轻轻地在赵长宜面前晃了晃。
赵长宜勉强笑了笑，那团扇上的熏香味道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
“没什么，只是小眉你这样替我打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拭眉拉住赵长宜的手，笑着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多说什么。”
赵长宜见林拭眉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
换做以前她大约会直接和林拭眉问个清楚，可现在……赵长宜在心中摇头苦笑。
林拭眉又说道：“你既然和陛下和好了，那还是趁早让陛下将你册封了吧。不然你一直在我这里，我可不忍心看你做那些宫女的活儿。”
赵长宜偏着头说道：“莫非是小眉你嫌我打扰你了？”
“我哪有，姐姐你真是的。我可说不过你。我分明是在为姐姐考虑，姐姐反而来打趣我。”
赵长宜道：“现在我在这里挺好的。我不在乎陛下是不是要册封我。这些都是虚名。我要的是陛下的真心。”
“可是……”
赵长宜看着林拭眉，她那双眼睛里的忧虑似真似假，叫人难以分辨。此刻，赵长宜宁愿相信林拭眉是真的关心自己。
“没什么可是的，陛下若贸然册封我，只会让皇后重新注意到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赵长宜向前走了两步，望着建章宫的方向，说道：“再者，陛下现在须与前朝角力，后宫，不该再生事端让他烦心。”
林拭眉目光突然闪过一道幽暗的光芒，她伸手抚了抚头上的那支金钗。
金钗的钗头十分锐利，是不是可以一下子刺死赵长宜呢？
赵长宜，难道你已经知道我进宫的目的了吗？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后宫不安，则皇帝难安。皇帝不安，则天下难安。
这是进宫前秦肃对林拭眉说的话，林拭眉入宫确实不是为了刺杀秦桓，她只是要来扰乱后宫。她要完成秦肃交给她的任务，她不会辜负秦肃对她的信任。
可是赵长宜，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究竟……
“小眉，你怎么了？”赵长宜转过头来，察觉林拭眉神色不对。
林拭眉连忙放下手，说道：“没什么。原来姐姐你这么为陛下着想，真是陛下的福气……”林拭眉干笑了两声，岔开了话去。
赵长宜见林拭眉说话有些不伦不类，有心再问她几句，可又被她岔开了话。接着林拭眉又推说时辰不早，匆匆回房去了。
赵长宜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不得其解，也只得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天刚亮，赵长宜就被潘新美叫了起来。虽然还未坐上掌事宫女的位置，但潘新美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已经令人咋舌。
“天早就亮了，还在这里躲懒，别以为和主子都是梁州人，就攀上高枝了。我告诉你，老老实实做事，其他的想都别想。快去内府司领五色线。”
赵长宜这才想到，已经快要端午了。各宫要去领五色线做长命缕。
左右也是无事，赵长宜不想和潘新美多说，便应了差事出了永宁殿。
赵长宜来到内府司门前，还没来得及进去，就看见钱小花打着哈欠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钱？你怎么一大清早就来这儿了？”
钱小花定睛一看，原来是赵长宜，她走过去，笑着道：“我哪是来啊，我这是才回去。因为新秀入宫，各宫分派的东西钱物都多了起来，账目也多了起来。昨晚没有看完，就忙了个通宵。”
顿了一顿，钱小花又说道：“听说你被调去永宁殿了？”
赵长宜点了点头。
钱小花笑着道：“很少有宫女能有你这样的福气，进了浣衣局还能出来。”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出来。近来建章宫还好吗？”
“一切都好，对了，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赵长宜苦笑了一下，说道：“来领五色线。”
钱小花皱眉道：“这得下午去了，上午执事的不在。你不知道吗？”
赵长宜虽然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被潘新美耍了一次罢，比这大的罪自己也不是没受过。
“可能是永宁殿里的人记错了吧。”
看着赵长宜不以为意的样子，钱小花笑了笑，说道：“那你现在也没事儿，和我一起回去吧。”
“好。”
从内府司沿着宫道往东走，拐了几个弯，穿过昭阳宫的宫道，这算是走的近路。钱小花早已走得熟了，几乎不用看，就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和赵长宜两人一路说着闲话，冷不防前面宫道走来一人，年纪二十上下，方额高颧，肤色虽白，但看着并不怎么健康，像是就不见日光的人所特有的苍白。看她服色不像宫女，但身后一个侍从也没有。大清早的在宫道上独行，也是奇怪。
虽然不知来人是谁，但赵长宜还是让到了一旁。
钱小花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那人路过的时候，稍稍低了低头。
那人对钱小花笑了笑，又对赵长宜笑了笑，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赵长宜望着那人的背影，奇道：“此人是谁？我看她不像是宫女，怎么大清早的自己一个人在宫道上？”
钱小花不以为意地说道：“她是昭阳宫漱玉堂的王宝林。”
赵长宜道：“王宝林？倒是不曾听说过。”
钱小花笑道：“她是这宫里的旧人了，说起来应该是陛下潜邸时的侍妾吧。我也记不得了。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她又不争宠，也不惹事儿，几乎都不怎么出昭阳宫。”
赵长宜道：“可好歹是个宝林，怎么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钱小花道：“这宫里都是捧红踩白的人，她又不得宠，宫里连记得她这号人的都不多，想必那些伺候的人不是攀高枝儿去了，就是不尽心。”
赵长宜听钱小花这么说，又想起刚才钱小花对王氏的敷衍态度，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这九重宫阙繁华无尽，却又不知道葬送了几多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