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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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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东坐在炕上、拥着被子,单手撑着额头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真是想不到,义兄居然是对他抱着这样的心思。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之前他竟然一无所察?应该说他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过,只当是关系特别好的兄弟。

    他努力回忆着俩人认识到现在经历的事情,抽丝剥茧地意欲找出些引发关系变质的转折点来。

    脑海中突然闪过今晚义兄说过的一句话:从刚开始你跟着我上了战场、升卫长那一晚开始,我、我就动心了。

    “这个混帐!那时候就对我抱有那样的心思……”穆东咬牙狠狠地想,巴不得再揍他一顿。

    当年穆东投军时才十八岁,怀着极大的渴望和忐忑被分来贺州,渴望是因为贺州是边城、紧挨着金国,连年征战不休,正是斩获战功的好地方;忐忑是因为他到底年轻,孤身来到异乡,总有那么几分底气不足。

    当时的新兵营指挥将领正是段靖光。那时他还是名参将,刚训练上几天,穆东就敬重上了这个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公正和善的将领,在为期一个月的训练中他下了苦功,从不喊苦埋怨,流汗流血都不怕,完全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

    段靖光也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南方来的俊小子,他当时也正值年轻气盛,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勤学苦练又无所畏惧的新兵。欣赏之下,他乐意时不时地指点一下穆东的拳脚功夫:

    “嘿、那个小木头,没吃饭啊?出拳用点力行吗?”段靖光披着鲜红的披风,手里拎着乌金马鞭,慢慢踱步到正在进行训练的穆东面前,噙着狡黠的笑,忽然一鞭子抽到了穆东脚边,把人吓得一个踉跄。

    “啧啧啧、真胆小啊!来、本将看着你,把刚才的全套把式过十遍,再敢分心就得挨罚了。”

    穆东一整天都在校场上摸爬打滚,累得气喘吁吁的,可看着指挥赏识他、愿意亲自训练他,毛头小子穆东还是打起了精神,认认真真地把拳脚演练了一遍又一遍,还要逼着自己忽略段靖光不时从各个诡异的角度抽过来的鞭子——不伤人,就是吓唬人。

    段靖光认认真真地盯着穆东——这个他觉得又直愣又木讷、所以给取了个外号叫小木头的家伙。时不时指出他的不足,不过他的明显偏爱也就只能得到对方寡淡无味的一句:

    “谢参将指点。”

    瞧瞧、果然是木头!要是换了个机灵心思活络些的,早就不知道说了几箩筐好话了。段靖光感叹地嘲笑他,可人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虽然他长得非常周正俊秀,没想到这么不会来事……

    后来新兵训练结束后,段靖光也就回大营了。穆东表现出色,如愿以偿被分到了前锋营,第一回上战场,他就卯足一口气,克服了巨大的恐惧,亲手取下两个敌首、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那次带队的正是段靖光。

    “不错嘛小木头,还以为你会吓得腿软呢!”段靖光负责记录战功,看到穆东的战果时毫不吝惜地夸奖了一番。

    “参将谬赞。”穆东脸色惨白、其实极度想吐,因为他脸上身上都被溅了血,恶心又害怕,在参将面前咬牙死命撑着。

    段靖光夸奖完后,豪爽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后者直接被他拍倒了、弯腰呕吐,他这是开了一个头,旁边又有几个初次上阵的新兵接连吐了起来。

    “喂!你这人什么意思啊?上阵杀敌你不吐、本将拍你一下就吐了?就这么恶心我啊?”段靖光一开始看着穆东惨白的脸色和惶恐的眼神心里就有数了,所以才大力夸奖肯定了一番,暗示他干得好、干得漂亮,这就是对的!

    可没想到人还是没撑住,浑身冒冷汗、昏天暗地的吐了起来。

    旁边还有一个在登记战功的参将,这种情况他也见多了,新兵极难克服心里对“人命”的那一关,这时候不能光严肃认真,轻松诙谐地先把人安抚住才对,于是他大声嘲笑段靖光:

    “哈哈哈……我说段参将,那可不是嫌弃你恶心吗?浑身又是血又是汗又是灰尘的,你要碰我我也不答应!这不膈应人么!你看那小兄弟白净俊俏的也好意思上手?!”

    段靖光默契地配合着、故作生气道:“嘿我说李参将,你还说我身上脏恶心我膈应我,有胆子就说出来,你又多长时间没洗澡啦?跟你挨得近的都被熏得睁不开眼睛!”

    周围的将领士兵们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直拍掌欢呼,反正今天打的是胜仗,心里都正高兴着。

    穆东慢慢吐干净了、直起腰来,静静看着两位将官斗嘴,故意逗得大家开怀大笑,慢慢也就被感染得笑了起来。

    李姓参将扯着喉咙大叫:“谁、谁被熏得睁不开眼睛了?这么多人围着看难道都用的鼻子?老子半月前才到饮马河游了老半天,多少人看着呢、弟兄们快出来给老子作证啊。”

    一名胆大的卫长恍然大悟地喊道:“我就说,怎么上次跟着头儿去饮马河游了一圈、回来晚上就浑身发痒呢,别是您把跳蚤过到我身上了吧?”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哄然大笑,爽朗恣意的笑声在白山黑水间回荡着,也安抚了穆东初次杀敌惊恐万分的心,让他慢慢融入了军营。

    李姓参将大吼一声:“王成你个兔崽子!分明是你小子不爱干净把跳蚤过到了我身上,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和那卫长追逐嬉闹成一团。

    段靖光走到穆东跟前,不敢再上手,只能轻轻地对他说:“别怕,你是契国的勇士,金贼占我疆土、欺我百姓,咱们身负重任,必须把他们拦截击杀!以后你多跟着大伙打几仗就好了。”

    到了年底的庆功宴上,穆东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用战功换来了卫长一职,虽然是军营里最小的品级,可穆东还是异常高兴,凡事总有个开头。同时他特别感激段靖光,这大半年他得到了对方相当多的指点和援助。

    那天在筵席上,穆东毫无例外地被军中酒蒙子们给灌到了,他一直想敬段靖光一杯、真诚谢谢他,可惜对方家世好、能力强、品级高,这种场合一般身边都围满了人,他一介毫无背景的小小卫长,根本挤不进去敬酒。

    后来他喝得都快断片了,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个借口离开宴会,出去角落里吐了一番,回帐篷漱口后连喝了几杯热茶才缓过来,总算挽回了几分神智。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虽然是口头言谢,可心意总是要表达出来的,免得段参将寒心!

    穆东打定了主意,就走到段靖光的大帐后等着,他要等对方回来后,亲口谢谢他。谁知站着站着就蹲下了、蹲着蹲着就坐下了,最后居然倒地睡着了。

    段靖光和几位熟识的将领们喝了大半夜的酒,踉踉跄跄地摸回了大帐,刚想进去倒头就睡时,旁边尽忠职守的卫兵禀告了他:

    “参将,刚才有人来找您,现在躺帐篷后边睡着了,您看看是?”

    段靖光不耐烦挥手道:“只要不是紧急军情,就先让他回去,明儿再来,我喝多了……”说完哼哼唧唧着就歪斜走进了营帐,刚脱了了大氅、踢掉靴子躺下不久,他就听到了营帐后边卫兵跟那等候的人说话:

    “这位兄弟,醒醒、快醒醒,回去睡吧。”卫兵蹲下去用力把穆东给摇醒。

    穆东迷糊片刻立刻站起来,紧张地问:“段参将回来了吗?”

    “回来了,参将喝得有点多,叫你有事明天再来呢,快回去歇着吧!”

    穆东虽然失望,还是打起精神说:“谢谢小哥提醒,那我明天再来,不打扰你做事了。”说完刚转身想走,营帐里就传来了段靖光的声音:

    “谁在后边啊?”

    “段参将,我是穆东,您先歇着吧,我明天再过来。”穆东听着里面的人说话确实有些大舌头、不大顺溜,想也知道,肯定没少喝酒。

    “哦、原来是小木头啊,进来说话。”里面的人又慵懒出声了。

    穆东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营帐走了进去。

    一掀开帐帘就瞧见被胡乱丢在地上的大氅,和东一只西一只的靴子,穆东顺手帮忙把大氅捡起来,挂在小小的屏风上,绕过去,看到了和衣而卧的段靖光,正温和的笑着看他。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段靖光心想,一晚上没见你这兔崽子,溜得可真快,本来想放过你了,谁知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岂能往外推?

    穆东想了想、单膝跪下,诚恳抱拳道:“穆东蒙参将多方指点提携,这才能当上卫长,参将大恩、穆东没齿难忘!”

    段靖光轻笑、心想这人总是这么刻板木讷,明明年纪还这么小呢,为何总装老夫子呢?害得我老想逗弄他。

    “你先起来,光说有什么用?拿出点诚意来。”

    穆东站起来,有些茫然地应答:“今后参将有令,穆东万死不辞,任凭差遣就是。”

    段靖光好整以暇地接口:“行啊,我有些渴,去给我倒杯水来。”

    穆东愣了一下才转身出去,从炉子上倒了开水、又兑温了端进来,双手递过去,谁知床上的人不肯伸手接,促狭打趣道:

    “没看我醉得动弹不了么?你个木头就不会扶我一把、喂我喝水?”

    穆东只好笨拙地把人扶起来,给他喝了杯水。

    这还没完,段靖光又表示喝多了头疼、要帮他按按;屋子里太冷了、要他帮忙加碳;穿着衣服睡觉不舒服、要他帮忙宽衣……

    穆东耐着性子、只当哄一个醉鬼,最后段靖光终于不开口要这要那了、看起来已经入睡,他才有空擦了擦汗,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你比那新娶回家的美娇娘还要难伺候……”

    谁知段靖光突然睁眼接了一句:

    “谁是美娇娘?像你这样的才是美娇娘,我分明是你夫君,所以你得好生伺候着!”

    穆东原以为他睡着了、谁知又再次开口,当下被堵得哑口无言、尴尬异常,幸好段靖光呛了一句后,又重新闭眼睡着了,这才得以收场。

    “……”

    快十年过去了,中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可他们都还全须全尾地活着,这对将士来说,真是莫大的幸运。

    穆东坐起来回忆了许久,记忆里都是对他关心爱护、多方扶持的义兄,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穿衣下床。他和段靖光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今天这事儿虽然糟心、但也不是犯了滔天重罪,总不能任由他面临可能的危险。

    重新披戴整齐,穆东拎起马鞭、长剑,再次悄悄开门离家,准备回去找找义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