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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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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胖子觉得头很疼。

    他是一个70后,宁波奉化的乡下穷三代。90年代末,考上了浙大的电气工程专业。毕业后,几年制图、设计、建造师苦下来,终于做到一家机电工程公司的项目经理,赶在房价暴涨潮之前,勉强在杭州城里挣下一份家业。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幸运的。

    然而,他又是不幸的。08年不景气的时候,公司求大求全,撑不下去了。他却迎难而上,挖了一小撮骨干和资源,咬咬牙把房子抵押了,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然后,他成为了一个机电工程承包商,江湖俗称——包工头。

    做了包工头之后,英年早肥的下场就逐渐逼近了他。实干的他,走上了一条不得不更多应酬的不归路。好日子没过几年,13年大形势再次恶化时,他终于尝到了他原本的老板在08年4万亿抛出来之前尝过的那种苦涩——形势不好的时候,做个包工头,可真是比给别人打工还要苦不少啊,那种夹缝中求生存,两头受气的日子,真是谁过谁知道。

    终于,在2015年的一天,在一个靠此前百般压价压成本才抢下来的项目验收时,顾胖子一边塞红包一边陪酒局,把监理验收业主统统打点好之后,还疲劳作业,登高验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再次醒来时,他只感觉到头很疼,缠着厚厚地绷带。汹涌的幻觉和匪夷所思的梦境记忆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门,加剧了因为外伤导致的疼痛。

    “师弟,可好些了么?唉,都是师兄害了你,早知道那些兵马不是来找你的,何必让你躲避呢。”

    “嗯?师弟?”听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顾胖子惊惧莫名地挣扎了一下;勉力睁眼去看,果然是一个束发布衣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在一边照看自己。顾胖子脑中也顿时反映出此人的信息:欧阳询,与自己一同托庇于智顗大师门下修行学习的,所以自己应该称对方一声师兄。

    旋即,顾胖子心念电转:既然关于欧阳询这个人物的记忆并非梦境与幻觉,刚才在恍惚之间融入自己脑海的其他思绪,应该也都是真实的了?

    念及此处,他立刻不顾酸痛抬起自己的前臂,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略显枯瘦修长的白皙手臂,十指纤长矫健,透露出少年人的肌肤弹性,这显然不是英年早肥的中年人该有的。

    毫无疑问,自己在出了安全事故之后,魂穿了。如果记忆没错,自己如今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字应该是叫作萧铣,是梁明帝萧岿的侄孙、梁靖帝萧琮的侄儿。如果论直系的血亲长辈,其生父名叫萧璇、祖父萧岩。在萧铣4岁的时候,生父就早逝了,是祖父和堂叔萧献把他带大的。

    涌入脑中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令人痛苦难忍。所以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萧铣只是垂手瞑目,轻轻对师兄欧阳询吐出了一个“累”字,然后又假装暂时昏睡了过去。实则,他趁着这个缓冲的时机,内心已经高速运转起来,试图彻底将两世的记忆融会贯通。想了不多久,便有了一些眉目。

    在许多对南北朝末期和隋初历史不甚了了的人看来,南朝的历史便该是“宋齐梁陈”一语概括,前世的顾胖子是理工科出身,历史成绩虽然不差,但是也达不到文科考据癖的水平。所以,在魂穿融合之前,他对南朝的认识基本上也是如此。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那种粗枝大叶的认识大谬不然。

    历史上,梁武帝萧衍引狼入室、酿成侯景之乱后,南梁并没有灭亡,而是内乱不已,宗室各方各自任命一方豪强争夺南朝天下。北朝的北齐北周也各自南下试图扶植听命于自己的南朝傀儡——当然,各方军阀中也有王僧辩陈霸先之类表面上拥立一个南梁皇族,但是实则心怀不臣的真枭雄真豪强。

    王僧辩为代表的荆州系,和陈霸先为代表的东吴系争夺南朝政权失败。但是王僧辩被杀后,西边一派的梁朝名义上并没有灭亡,而是以梁武帝萧衍的嫡孙、早逝的昭明太子萧统的嫡子萧詈为帝,建立了西梁政权。后来在西魏、北周的扶持下,西梁顶住了陈霸先的反扑。

    所以,在南朝的最后一个朝代中,其实南方是有东西两个政权并立的,陈朝占据江浙闽粤,建都建康;西梁占据两湖,建都江陵。只不过西梁国小民弱,最强盛时也不过是在北周和后来隋朝的保护扶持下拥有八州之地,勉强相当于后世大半个湖北省和一小撮湖南北部地盘,所以和坐拥近百州的陈朝在大小上没法比,两者国力强弱有十倍之差。

    西梁虽然从建立时就是半傀儡状态,但是好歹把正统帝号保留了下来,这个国家勉强活过了四十多年光阴、三代皇帝年号,从西魏末年活到了北周,又从北周活到了隋朝。隋文帝开皇7年时——也就是隋文帝准备发兵灭陈之前一年——杨坚觉得反正大隋就快要统一天下了,再留着西梁这个傀儡来分化南朝民心也没啥意义,便勒令西梁末代皇帝萧琮入长安归降,然后次年发兵攻打陈朝,一统天下。

    按说,既然西梁末代皇帝萧琮如此上道、兵不血刃的就投降了,那么“兰陵萧氏”这支望族,应该整个在隋朝朝廷中待遇不错才对吧?可惜的是,虽然对于大部分梁朝皇族遗老遗少来说,这句话不差;但是对于具体到萧铣这个个案上来说,他是一个悲催的例外。

    原因是,西梁投降时,萧铣的亲祖父萧岩,以及他的堂叔萧献,都是属于拒不投降的死硬派。在杨坚劝降的时候,萧岩、萧献带着嫡系人马反出江陵,往东渡江投奔了陈后主陈叔宝,并且被陈后主任用为一方牧守,辖区在东扬州地区。在后来的抗隋战争中,二萧叔侄都是武力抵抗的一派。

    两年后,南陈灭亡、陈后主在建康向大隋晋王杨广和大将杨素投降了。按说萧岩抵抗鲜卑胡人的奋斗应该算是仁至义尽、兵穷力竭了吧?可惜他偏不服输。在陈后主投降后,高智慧等义军起兵,吴中(苏州)军民拥立二萧,以苏湖之地继续抗隋,然后惹来韩擒虎、贺若弼等北朝名将继续进剿。

    吴中兵败沦陷后,萧岩、萧献逃到会稽(杭州、绍兴)再组织义军反抗,会稽兵败后还想再往南逃进大山,去东瓯(温州)、福州抵抗。结果被杨素率领部分精兵浮海迂回攻击,直接在福州、东瓯登陆,断萧岩退路,把南朝最后的抵抗武装歼灭。萧岩、萧献均力战被俘,送到长安斩首。

    ……

    回忆到此处,魂穿融合之后的萧铣真是心中郁闷欲狂:话说,当初自己祖父要是跟着堂伯、堂叔们一起做了投降派,在西梁被隋朝和平吞并时主动表现出一些低眉顺目的姿态;那自己如今也不是可以做个小公爷、小侯爷什么的,天天提笼架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完全没必要和上辈子那般拼死拼活白天应酬后半夜干私活才挣来杭州城里那区区两百平的家业。

    结果呢,这辈子的爷爷和叔叔脖子倒是硬了一把,落了个宁死不屈的坚贞名声,却害得自己如今成了见不得光的黑户。自己的远房堂兄弟们现在都是小侯爷,唯独自己一个只能躲在荒山野寺,靠一个据说口风很严、很罩得住场子的老和尚庇护。

    当然了,他如今这么想,倒不是说他萧铣没有气节,或者说因为融合进了一个饱经世事沧桑的猥琐包工头灵魂后,就变得市侩世故、没有原则、愿意投降那些鲜卑胡化的统治者。

    他只是就事论事地觉得:当陈朝都已经亡国之时,南朝的汉人要想靠军事反扑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誓死反抗只能白白多流鲜血,完全是没必要的牺牲嘛!就算要救国救民,有没有必要非把手段搞得那么刚烈、扛正面?隋朝这种朝代也没能活多久,咱打入敌人内部曲线救国不好么?不出十几年,大隋天下就会有无数义军反王……

    “等等!十几年间就会有无数反隋义军反王??”念头刚刚转到这一步,萧铣便觉得心中巨震,前世今世的记忆与知识慢慢重合,然后指向同一个点,“话说,隋末群雄之中,好像就是有一家雄踞湖广的诸侯名叫萧铣吧?这个萧铣,在隋唐演义里面貌似是被秦琼一笔带过地刷人头刷成了经验值;史实上则是被李世民的堂兄、位居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二位的李孝恭给灭了?怎么看,那个史书上的萧铣都是自己这个萧铣……不会吧,莫非自己这辈子还是不得善终?”

    这个丧气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马上就被萧铣否定了。

    如果干不过李孝恭,可以一开始就不要强作出头鸟造反嘛,大不了一辈子只享受一点小富小贵就是了。

    而且据说自己这个身份,在当今在位的隋文帝杨坚驾崩、隋炀帝杨广上位之后,就算是洗白了,可以出来做点小官啥的——因为自己的姑姑晋王妃到时候就转职成皇后娘娘了,自己的亲姑父杨广任期内也一改杨坚一朝对南朝故地的高压政策,大量赦免南朝故族换取南方的人心。萧铣回忆了一番历史知识,隐约记得自己这个身份,貌似本就是要等到杨广上位之后,才从一个洗白的白丁身份,直接得到了一个县令级别官位的赏赐。后来靠着一步步往上爬,在天下大乱后被一些湖广的军阀拥立为主。只可惜萧铣自己本身没有兵权根基,所以空有那么大的架子,内部却不稳,最后还是在李孝恭面前轰然崩溃而已。

    “看来,这辈子总归要干点什么了。不管将来要不要干大事,哪怕是为了图一个富贵,有那么力挺自己的姑父姑母干嘛不投靠?难道还要因为一个黑户口畏首畏尾,白白把少年进取的光阴浪费在这荒山野寺之间么?”

    想到这里,萧铣只觉得口中发苦,似乎这几年来避居荒山野寺、吃糠咽菜喝稀粥带来的痛苦回忆,在一刹那间变得那样明显。天台寺伙房做出来的野生荠菜粗糙苦涩,连麻油都不浇一滴,完全和后世酒店里大城市人偶尔调节口味吃的昂贵野菜不能比啊……这种生活,果断不能忍!

    打定了主意之后,萧铣故作歇过了气,重新幽幽醒来,对着俗家师兄欧阳询问道:“有劳师兄和大师费心了。午后的时候,倒是小弟鲁莽,给大家添麻烦了——不知如今大师身在何处?”

    “啊,大师午后便跟着那刘校尉下山了,如今只怕已经到了临海镇上歇宿。”

    “什么?走得这么急?哎呦……师兄可曾打听到来人是何事相招,才逼得这么紧?”

    “听说是晋王妃身染重病,药石无灵,得神人托梦说非得大师亲往主持经忏祈福,才得解脱此桩苦厄,故而走得急了。”

    “晋王妃??”萧铣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晋王妃不就是将来的萧皇后么?不就是自己的姑母么?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短期来看,能不能短平快地洗白自己这个黑户身份,就看自己能不能跪舔好这个姑母了!

    这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萧铣刚想跳出佛寺里吃素没油水的苦日子,居然就遇到了一个契机。当然了,看起来这个契机也是有几分危险性的。

    想到这儿,萧铣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行,我也要跟着大师一起去——咱不是好歹也跟着修行这些年了么?经忏佛法也是有点造诣的不是么?可以跟去看看……”

    这番言语,自然是换来了欧阳询一副如同看傻逼一样的眼神,悲悯同情地说道:“师弟你莫不是……”

    其实欧阳询很想说“师弟你莫不是撞坏了脑子了么?”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补这一刀,而是委婉地改成了:

    “师弟,纵然宇文述这次派来的人不是来抓你的,那也不过是他们还没有查到你的身份罢了,并不是他们不打算抓你。你说要主动跟着大师下山,可不是失心疯了自投罗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