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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重重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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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珠卫氏包括万大同等人,都曾听过红花说过她的家人。都知道红花恨,但也都知道红花按时给她的娘寄银子。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这话用在家里人身上也是一样。

    无爱就不成恨。

    但都以为红花几年没见到家人,见到应该是喜欢的,这才奇怪上来。

    很快的,宝珠是头一个明白过来的,对着红花微笑伸出手:“不要吵闹,过来吧。”红花倦鸟归林似的小跑过来,对着宝珠泪眼汪汪唤道:“奶奶,”把面庞扎到宝珠手上,抽泣着哭起来。

    卫氏对着梅英好笑,低声道:“这大管事的前几天死人手里敢抢钱,这今天怎么了?”又见到宝珠使眼色,用口型道:“她不知道。”

    卫氏梅英万大同一起叹气的笑,是啊,红花还不知道她就要成亲,一定是以为她的家人要钱找到这里来。

    卫氏笑了笑:“就是来要钱的,能到这里,也是心里想着你不是?”红花听到,哭得就更伤心。

    呜咽道:“我没给钱吗?没少给才是!有了钱,还想着我作什么!你们乐你们的,别管我死活。”

    她的娘听到这几句话,脸上火辣辣的,当着人就难以抹平。

    本来下车以后,见到这里有夫人有奶奶的,全是绫罗绸缎的,乡下人怯,应该寻出主家来先见礼。

    但让女儿这样的一说,红花的娘走上前来,气道:“不管你,我们才不来!正收着秋庄稼,来信儿让我来看你,我说庄稼怎么办?又说你丢下银子,你的话,庄稼不要了!我们容易吗?忙活一年,说不要就不要,这见到你,你又装的是什么相?”

    卫氏等人劝着:“好嫂子,红花正在哭,不要这样讲话才是。”

    红花的娘鼓着眼睛,也就不再说。

    但红花却恼上来,对着她的娘嚷道:“庄稼比我重要,你不要来就是!我有让你来吗?”见她的娘后面,是她的爹,她的爹旁边有三个大人一个孩子,这里面有一个人是红花见到这辈子也忘记不了,几时见到他几时要生气——她的堂哥。

    为了她的堂哥成亲,把红花卖了的那单传的堂哥。

    这张脸儿在面前过上这么一过,红花就把前五百年的仇恨全想起来。不是为了堂哥,红花也不会让卖,侥幸卖到四姑娘身边主仆相得,又是为了堂哥,母亲一次次的来拿钱,没有一回是单独来看红花,全是来看钱的。

    就在刚才,红花初见到母亲的时候,虽然吃惊,但依着大管事的头脑,迅速想到留母亲住几天,给她弄点没吃过的好吃的。

    大管事的头脑太伶俐敏捷,在看到堂哥以后,也就迅速地转到母亲带着堂哥来,又是为他打自己饥荒来的。

    大管事这就委屈得不行,你来就来吧,来了也有地方住,可你能不能只是来看女儿,不是为了他来的!

    又有母亲说她装相的话,红花恼得一额头火星子,道:“这里没有地方给你住,你走你们走!”

    红花的娘也委屈上来。

    好好的家里来个人,说是什么镖局,说红花想她了,又说红花要出门子,让家里去个人送她上轿。

    当娘的赶紧就要出门,偏夫妻两个都没有出过门,侄子自告奋勇送他们,侄子媳妇就要抛下在家。

    侄子媳妇又爱热闹,抱着孩子一起跟来。镖局的人对于多送一个人,多送几个人没话说,反正人多,到地头上万掌柜的多付钱,也就应允。

    就是这样,还是不能放心,山西?那是哪个天南地北角儿?

    有的人没出过门,听人说省城都以为是一生最远的地方。红花的娘又央求本家的长辈,一个以前出过远门,跟着人贩布去过千里外的老爷子跟来,镖局的人也没有说的,一起送来。

    当着外人的面,让女儿数落,红花的娘心想我一扭头就走了,这里的人我不认得,回家以后谁知道我丢过人?

    但当着自己的人面,让女儿一顿排揎,说什么没处住的话,红花的娘火上来。

    就是在现代,也有不容孩子说话的长辈,何况是古代,红花又是个家里说卖就打发走的女孩子,红花娘的话也就轻易出口。

    对着女儿身上的衣裳打量打量,又看她头上的首饰明晃,红花的娘道:“你是过得好了,怕我们来沾上你!但你不要我们也罢了,大远路的,还有你哥你嫂你侄儿,还有你三爷,你就这样说我吗?你现在就过得好,也有我一份儿功劳!”

    “有你什么!”红花吵起来的神气,和她的娘如出一辙。

    红花的娘道:“想那一年,过不得了,又有你哥要早定亲事,不定下来怎么能放心?你爹兄弟几个全商议着,卖个女儿吧,是我抢到手里把你卖了!”

    这话让女眷们大开耳界,世子妃瞠目结舌:“这是什么话?还有抢着卖女儿的?”小沈夫人嘀咕:“红花儿这般的好,倒有这样的娘?”

    红花的娘还没有说完呢。

    “家里穷,你打小儿生得好,留你在家岂不受苦?因此我抢过来,又和人牙子说得死,只许卖你在本城里,远了,去哪里看你?”

    把个拳头在身上捶着,还有话要说:“果然是我说的,远路不好看。你不是去往京里,怎生跑到这天边儿上来?害我们坐车坐得腿痛,你倒好,眼见得就要姨奶奶了,一碗水也不给怎的,就让我们走。”

    宝珠等人哗地一声笑了。

    红花气狠了,叉上腰,跟斗牛似的,也不管也不顾旁边有人,上前质问:“我是谁家的姨奶奶!你来到就胡说!谁家子敢要我当姨奶奶!”

    “不是姨奶奶,你就有这大把的钱接我们来?你就能穿绫罗带金珠的?”红花的娘认为红花最大的出息,也就是当上主人家的姨奶奶罢了。又道:“不是我把你卖到好人家里,你能混成这模样儿?”

    这是她的见识格局,不过如此。

    红花快要疯掉,正要走上一步和她的娘理论,肩头搭上一只手,那手雪白微丰润,手指颇长,有纤之感,正是宝珠的,把红花按住。

    跟小凶神般的红花,这就老实上来。哭兮兮的道:“奶奶,”本想抱住宝珠袖子再哭上几声,身子一暖,却是让宝珠拥入怀中。

    红花心头也跟着暖起来,对比之下,她的娘实在可恼可气可恨,鼻端闻着宝珠衣上的馨香,就更抽泣起来。

    万掌柜的搔头,觉得这件事儿自己办得莽撞,本想给红花喜欢,现在却让红花硬生生气上一回。

    他的手从头上放下来,又捂到胸口上去,觉得心里痛。

    万大同痛的,不仅仅是红花不开心,还有红花娘和红花的对话。

    从红花的嘴里,虽然她现在是大管事的,但也能听出她让家人卖掉的伤痕。这是一种让家人抛弃的伤痛,万大同可以理解,也就心头痛起。

    而从红花娘说的话,万大同又要叹气。未来的岳母说得也有她的考量,如把你卖到本城里好见,如家里养你,你要受屈,如是我抢来的,才把你卖了……

    这是一种贫穷人家会产生出来的思绪,或者说让穷逼出来的主张,这里面除当事人自己认为有疼爱以外,想让别人认承她当年是疼女儿,都有难度。

    疼女儿的,只会不离不弃。

    但万大同也是穷人家里出生的,他家人尽亡的时候他年纪不大,也对苦日子有追忆,偏偏就能明白红花娘的话。

    留你在家也是吃苦,不如卖去大户人家里当丫头。

    这会儿红花娘还在和女儿拌嘴,诉她的委屈。她也有一腔委屈要诉,小沈夫人和世子妃听到,总是奇怪的。

    “卖掉我唯一的簪子,才打听城里安家是个好人家,他们家就没有爷们!就不会糟蹋丫头!把你送去,还要多给人牙子中人钱,你如今混到这份儿上,你摸着良心想想,你倒还来给我脸色看,给我话听!”

    红花的娘呜呜的哭。

    小沈夫人目瞪口呆,把一只手按到心口上,对着世子妃道:“是这样摸,叫摸良心吗?”世子妃还真的瞅上几眼,不解地道:“是啊。”

    小沈夫人偷偷看几眼红花母女,再把手在心口上揉几揉,道:“奇怪,我摸着良心,也还为红花抱不平,”

    连夫人本来让母女们话惊得愣住,这就让小沈夫人逗笑,低声取笑:“十二妹,她说的是摸红花的良心。”

    小沈夫人泄了气:“原来如此。”自己喃喃:“我说呢,我觉得这当娘的太不像话,她倒还让人摸良心。我就摸了,也没摸出来什么向着她的道理不是?”

    想到和红花有深厚的生死情谊,就还是向着红花,这良心里才不憋屈。

    母女当街大吵一通,都大哭不止。

    等到哭声稍停,宝珠款款的开口。红花的娘当着人说话,宝珠也得当着人分解开来才行。宝珠笑道:“你别哭了,听我告诉你。”

    这语气柔和却透着不容不听,红花的娘忙住了泪,觑眼睛去看。她和女儿吵架以前,早就看过站着许多有钱的夫人,身上是闪着的,发上是闪着的,面上肌肤光亮也是闪着的,这会儿尊卑上来,不会行礼,做了个不村不乡的揖,抹一把面上泪水,堆上笑来:“您说您说,您是个谁啊?”

    她就不会说话,您是“个”谁啊?一不留神,就带出来一个多余的字。

    旁边的人都争着告诉她:“这是我们奶奶,我们当家的人。”

    红花的爹娘,和那三爷爷,还有那侄子夫妻,一起陪笑脸儿:“奶奶好。”

    “你们也好,”宝珠一只手还把红花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帕子,红花的娘看得清楚,是个香喷喷上好绸子白色儿的帕子,向红花面上去拭她的泪水。

    红花的娘心疼这帕子,多好的东西,就去擦泪水去了?又对女儿生气,还敢说她不是当人家姨娘?不当姨娘,哪家奶奶舍得用这好东西往你脸上蹭?

    阿弥陀佛,可知道柴米油盐全要钱吗?这好东西只抹眼泪水。这是什么眼泪水,倒能值这帕子钱吗?

    她用个袖角儿在面上狠狠一拭,这是件出门的衣裳,在路上都舍不得穿,是到镇口上才穿,这就对比自己女儿那贵重起来的脸儿,不必爱惜,反正也比红花省是不是?

    宝珠做梦也想不到红花的娘肚子里能有这样一篇话,边安慰红花,边代红花解释:“我们红花啊,才不给人当姨奶奶,”

    “那却是好……。”红花的娘尴尬住,张大嘴对着红花,所有人都看到她怔上一怔,随即不知道上来拼命的好,还是老泪纵横的好:“这位奶奶,您……这是欺负了我女儿,还不想认帐是吗?”

    红花扭过脸儿,就是一脸要和她的娘拼命模样,让宝珠忍笑按住。

    万大同都啼笑皆非,而小沈夫人才把手放下来,又拿手按住自己的“良心”,自己按还不算,让大家一起按,催着世子妃等人:“按良心,如果和我一样,还是想去代红花骂人,我可就上去了。”

    哪有把女儿往污言里推的亲娘呢?

    以小沈夫人的认识观来看,这种娘是天外来客,不是这世上能生出来的。

    宝珠就赶紧的说出来,怕说晚一步,这里随时会有流血事件。她的手下面,红花又想蹦跳出来,而宝珠又想到万掌柜的会功夫,看他这会儿还能忍得住,但红花的娘再说几句,万掌柜的忍不下去,这可就不好吧?

    现请小贺医生来,像是来不及。

    为省这笔医药钱,宝珠忙向红花的娘笑道:“请你们来,是红花要明媒正聘的嫁人,我们红花,怎么会给人当妾。”

    对着万大同把脸儿故意一沉:“万掌柜的,我把红花给了你,可不许你欺负她,也和小爷一样,不许你纳妾!”

    孔青乐了,在看热闹的人后面:“我说老万,你也要跟我一样,我就不纳妾。”梅英掩面一笑。

    红花的娘听呆住。

    跟她来的人也听呆住,一起去看万大同。

    万大同生得不是英俊美男,也还五官端正,净头正脸的。他本是个家人,出门儿都不是见天儿绸衣裳,但衣裳干净直挺利落,又习武的人透着一股子精气神,满面红光,和红花娘天天见到的种地汉那精气神不一样,红花的娘第一眼倒是顺当,觉得这个人倒还不错。

    让注目中,万大同微微地红了脸,对着红花走过去。

    腼腆起来,惹得孔青吹了声口哨,又叫了声好。起哄道:“有什么说的赶紧说,再不说以后你们只能炕头上说,我们就听不成。”

    四面笑声起来,独红花刚才还总想和她的娘对嘴去,听宝珠说过她的亲事,这是回山西后头一回听到,但红花也似心头早印上好的,羞涩的不行,缩在宝珠手上不敢再乱动。

    哪怕很想扭个脖子松泛一下,也只忍着。

    耳边有脚步声过来。

    红花恨自己听得清楚是他的,他却偏又过来。

    离开几步远,万大同停下来。对着宝珠深施一礼:“多谢奶奶做主,”又有袁夫人抱着孩子也出来看热闹,万大同也转向袁夫人行上一礼,袁夫人笑盈盈:“这事儿好,国公一直挂念你的亲事,他要是知道,指不定多喜欢。”

    “是。”万大同陪笑过,这才转向红花,弯下腰,如对宝珠一般,也行了个礼。

    孔青哈哈大笑,带着男人们把手拍得震天响。

    万大同不回身,摆了摆手,孔青和人挤眉弄眼:“别拍了,听听老万对新人说什么。”红花羞的又要哭出来,孔大爷这个讨人嫌的,你太不讨人喜欢了。

    “红花。”

    温和的嗓音,打断红花的乱想。

    红花全身僵住,一个字儿不敢回,更别提去看上一眼了。往日的伶俐红花儿,这会子变成缩头中了定身术的小乌龟。

    不敢露面儿。

    万大同也不要她露脸儿,只要她不走就好。红花可想听他说什么,又人在宝珠手上,不走也有理由。

    街上静悄悄,只有北风呼呼而行。这里有日头暖的地方,也有没日头的地方,但站的人不管在不在日头下面,都没有计较自己冷暖的心思,大多带着笑容屏气倾听着。

    “我比你年纪大,你别嫌弃。蒙奶奶肯许亲事,当着奶奶的面我说出话来,以后我万大同对你一心一意,有半点儿不好的地方,你扯我到奶奶面前来,凭你发落!”

    万大同说得激动上来,眸子里湿润,手不由自主的在身前一拍,“嘭!”地一声,把红花吓了一跳,露出脸去看,才哭过,是张粉眸红润的脸儿,像红荷花才出水面,生生的怜惜到人。

    那柔弱的小花儿,让人只想采撷。

    万大同不忍再看,再看怕自己傻笑个没完。对着红花的爹娘行了个礼,朗声道:“请二老放心,红花决不会给人当姨娘!我也决不纳妾!”

    红花的爹娘还没有醒过神,宝珠开心地道:“好!万掌柜的,那我就放心地把红花给你,”情意涌动,宝珠温柔上来:“她陪着我长大,就如同我的姐妹一般,我要好好的办这亲事。”

    “奶奶,”红花紧紧抱住宝珠,泣道:“您才是我的家里人,是我唯一的家人。”红花娘在旁边干张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

    因为旁边人的话,把她要说的话给淹没。

    卫氏取帕子拭泪水:“红花啊,这是你辛苦一场,你算得着了,也是你跟的人好,也是……”

    在这里不自觉的想到红花娘的话,卫氏带泪笑道:“也是你的娘卖你是地方,咱们家啊,没有爷们,你红花就当成姨奶奶,但掌柜的却是有,你呀,你就将就着当个掌柜娘子吧。”

    梅英也是陪哭的,在这里“扑哧”一笑:“妈妈你…。”本想说你说话真有趣儿,到嘴边就变成:“你说话有道理。”

    卫氏也想笑,这世上哪有夸人家的娘卖女儿卖得对这话,她故意绷紧面庞,道:“自然有道理,为红花的亲事,夫人奶奶办下许多家什,但可惜的,让火烧了一半,又烤了一半,”

    梅英是知道下文的人,故意的找岔:“这可就不好了吧?红花,你这门亲事,你别成了。”红花在宝珠怀里扁扁嘴,她这会儿是让她成亲她要嘟嘴儿,好在不像以前出声反对,不然小尖嗓子一大把儿,至少吓到万大同。

    但不让红花成亲呢,她可是要扁嘴儿的。在红花心里,从万大同在福王府中救她出来,和苏赫破镇那晚,红花尖声大叫:“万大同,你不护好奶奶,红花就不要你了。”

    在红花的心里,万掌柜的早就她的人,只差这个形式。

    在梅英嘴里,这个形式不要也罢,红花能不扁嘴儿吗?

    她要是这会儿不害羞,一准出去和梅英理论理论,为什么你成了亲,你能嫁给孔管家,而红花就要不成亲呢?

    换成以前的红花,能把梅英说恼了。可这会儿,红花只能乖乖听着,那心里新嫁娘模样已经出来,甚至早把万大同的话翻来覆去在心中掂着,甜滋滋上来。

    红花是跟着奶奶的人,对奶奶不容房中有妾再清楚不过。那王府的世子妃,她好威风,在苏赫到的时候,敢抡刀子对着他,但她敢说她房里没有妾吗?

    世子妃都不敢,但奶奶敢,而如今红花又和奶奶一样了,红花好喜欢,红花心头儿滚烫,红花好……。好想出去把那对着自己开玩笑,让红花你要成亲的梅英嫂嫂打一顿。

    怎么办?红花可怜兮兮的想,她这会儿出不去,她这会儿怕别人笑话,也就只能老实听话了。但老实听话这事儿,和红花不符是不是?

    让她难过不已。

    好在卫氏又接上话,梅英的话也就是为了引出卫氏下面的这一段话。卫氏喜盈盈,红花跟着宝珠长大,也就是在她身边长大,当时小毛丫头来的,全是卫氏一手带出来她,后来出息了,也有卫妈妈一份儿功劳不是?

    这就如同自己的女儿要出门子一般,卫氏乐得合不拢嘴:“好在啊,夫人奶奶给你挑了个好女婿,万掌柜的重新又给你买了新家什,这就不是现打的,但是奶奶说先用着,不要误了吉期,等再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再重新赏下来给你。”

    万大同让夸得搔脑袋,嘿嘿笑个不停。

    孔青又要大笑:“老万,你今天傻了,你这是让红花给骂傻了,以后见天儿这就跑不掉骂,我等着你成个傻子。”

    “你才是个傻子呢!”红花大管事终于没忍住,从宝珠袖下探出头来对着孔青回上一句。满街的人乐声中,梅英更要打趣:“有的骂,骂你男人去,我的我自己会骂,不要你红花说话。有一件啊,你红花天天叫我嫂嫂,这回可就算让你叫着了。万掌柜的和我们当家拜过把兄弟,你呀,这就成了我弟妹。你自己说说,你是伶俐嘴尖的早看出有这样的姻缘,所以才一直叫我嫂嫂?”

    说过,梅英先笑得前仰后合。

    而红花跺着脚,又不能和以前一样真的有还不完的话,就红着脸扶上宝珠:“奶奶咱们进去,这起子人不好,就拿我开心。”

    眼角儿,终于还在家人身上打上一个转儿,低低有了一声不可闻的叹息,道:“既然来了,就住下吧。”

    ……

    十月初的一天,小雪下了两、三天,辅国公夫人在丫头簇拥下,坐到镜台前面,笑容不自觉的浮在面上,柔声道:“不要你们了,我自己个儿收拾。”

    跟她的丫头奉承道:“夫人不管怎么收拾,都是这府里头一份儿,但老姑奶奶要回来,哪有不收拾的?”

    这是个跟久国公夫人的人,从她到这个房里,就看着国公夫人的难过境地,但又看到国公夫人的转变境地,从坏看到好,总是个喜欢事情。

    国公夫人却只喜欢她后面的那句话,对镜欢畅:“是啊,老姑奶奶要回来,是得好好打扮,得让她看着喜欢。”

    抬手捡起一个赤金镶宝石寿星的簪子,听后面的丫头又悄声凑到耳边,低声道:“老姑奶奶归宁了,离姑奶奶回来还能远吗?”

    国公夫人一怔,挑首饰的手也就滞住。是啊,陈留郡王进大同城的时候,还往这府里来亲看了看,但郡王妃到来,却大同的城门都没有进。

    但国公夫人不怪她,反而对丫头道:“城外烧得更厉害,她得在那里看着才安心。”

    丫头陪笑:“您说的是。”

    国公夫人没受影响,继续去看首饰。她先取一个如意簪,又嫌喜气不足;再换一个蝴蝶簪,又嫌不够稳重;又是一个缠珠簪,又是一个……

    在她的心里,没有去想本府的姑奶奶陈留郡王妃,而想的是袁夫人婉秀。

    喜气洋洋,又换衣裳,金棕色的好不好?婉秀喜欢高淡文雅,那就换云白的吧,那就换水青色的,那就…。

    穿客人喜欢的衣饰,既是一种尊重,也是想讨她喜欢。

    等到国公夫人换好衣服,她的人都跟着轻灵起来。带着丫头们往外面走,国公夫人打心里冒喜欢,这可是婉秀头一回归宁而自己在当女主人,要好好的招待,要好好的让她喜欢,要好好的和她说上几句话……国公夫人忽然很想哭,她生出一种豆蔻年华背着父母见情郎的患得患失,无事儿闺中长盼穿,就要见到了,就泪水双流。

    情意这种事情,不是只有女人对男人,女人对百合,还有这种改过自新,能续前缘的自新情感。

    八奶奶也是打扮一新,国公府虽也受战乱苦,但时日不久,又有抵抗,浮财没有失去太多,火没有放到二门里面来,只是零星小火和烟薰,各人的衣裳首饰还有,八奶奶是一件大红出风毛的雪衣,膝下带着两个孩子,都打扮得粉妆玉琢,出来见到婆婆打心里满溢的喜色,八奶奶也为她喜欢。

    上前道:“母亲今天打扮的好,姑母见到必然喜欢。”

    新衣正容相迎,从来是待客的礼节之一。

    人家总为见你花了许多的功夫去收拾。

    国公夫人心花怒放,让媳妇再看自己侧转和发后:“可好吗?你姑母在家的时候,最喜欢这花样了,我存着有两个,还是有你丈夫那年有的,这个我自己留着,可就没有你的了,另一个装好了,等下她喜欢,就给她。”

    八奶奶忙说好,但心中酸上来。

    有自己丈夫的那一年,就打了两个姑母喜欢的首饰,一个准备留给自己,另一个给姑母大人,这都哪一年的旧事了?也从中可以看出母亲早有后悔之心,又能看出她内心的怯懦。

    当年为了自己爱情的圆满,而后来要用一生去弥补亲情的圆满,八奶奶装着给女儿整衣裳,把湿了的眼眶避一避开,不让国公夫人看到。

    国公夫人哪有心思看她,兴冲冲往正厅上去:“老八媳妇,好早晚了,就要到了,还有世子妃呢,还有客人呢,当主人的哪能出去晚呢?”

    八奶奶跟上。

    国公夫人却停下脚步,寻思一下,喜笑颜开:“咱们还是大门内去候着吧,不然王世子妃,她能不怪我们怠慢,你公公呢,也只是个国公罢了,和王爷哪里能比,”袖子甩动:“走走,咱们外面门内去等着。”

    八奶奶微笑,却又控制不住的涌出一汪泪水,忙又擦拭了。

    就八奶奶来看,国公夫人此时的期盼,比盼公公国公还要深浓。

    初雪不大,石径又见天儿扫,薄薄的只有一层。大门内安置不重要客人的小客厅上,女眷们并没有望眼欲穿,宝珠等人也就到了。

    先是一顶大轿落下,按尊卑计,这应该是梁山王府的世子妃。见扶下来一个鹅黄雪衣的人,面容娇媚,但就是略胖一些,但更显雪白,这是世子妃。

    第二个才是主人,宝珠有一年没有见到,她去年在京里不是,见宝珠又出落好些,面上丝毫没有战乱苦,要知道大同城里的传闻,袁家奶奶宝珠已经成了女英雄,什么带着人夜半厮杀,什么手使双刀,使双刀的那是世子妃,这就错安到宝珠头上。

    第三个,这就按长和幼来落轿,是连夫人出来。

    第四个,是尚夫人。

    第五个,是卢夫人。

    最后一个轿帘打开时,国公夫人的手颤抖起来,她扶的是八奶奶,八奶奶就竭力地装不知道。

    她们已迎到大门台阶上,而下面呢,只有最后一顶轿子没有开。目光,“唰!”全投过去,不管是奶奶还是姨娘,其实都和国公夫人一样,盼着是袁夫人回来。

    她们还没有好好地道谢呢,她那天就走了,走了以后,重建小镇,重建大同,就是现在,街上还有一多半儿没整理好,只先修的是外城和城门,还带着痕迹,国公府也就请帖发得晚,先打发人来问过宝珠,再定下日子。

    这最后一个轿帘子,就成了国公府目光的焦点,也是希冀的来源。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走到轿帘前,国公夫人先疑惑了,轻声问儿媳:“忠婆怎么不在?”八奶奶对这一点儿倒不疑惑:“抱着哥儿呢吧?”国公夫人释怀:“是啊,”就目视家里人,含笑:“可备下钱没有?加寿没有回来,就不给大红包儿钱了吗?”国公夫人自己是备下一兜儿的钱。

    宫姨娘嫌她罗嗦:“不要你交待,有呢。”

    宫姨娘的儿媳,二奶奶就忙提醒:“姨娘别插母亲的话了,那可是弟妹在下面,”宫姨娘赶快噤声,她抢国公夫人话,国公夫人不会生气,是那下面的,那表亲小凶神她要不答应。她一缩头,姨娘们全窃笑起来。

    宫姨娘自己也好笑,低声道:“你们笑话我?那你们来个有胆子的给我瞧瞧,我一准儿也是笑话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轿帘子打开,一只桃花嫣然的长袖子递出来,国公夫人先心头一紧,失落上来。

    不对,婉秀也上了年纪,又有了孙子,她再爱俏,也不会这年纪穿这桃红的衣裳。

    失望如潮水,一面想强压住,告诉自己也许婉秀就是今天要打扮好,一面却满满当当的布满心头,让国公夫人在焦急中,有什么打心中抽离而去。

    而轿帘子完全打开,出来一个容光焕发,美貌的年青少妇。

    小沈夫人一出轿子,先就有丫头为她披上雪衣,她则把手炉交出去,又抱上一个新的手炉,对着飞雪吁一口气,娇滴滴地道:“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让姐妹们等我,哎呀呀,我又出来晚了。”

    宝珠等人微笑,世子妃揭她的短儿:“你没有丈夫哄着,可就得我们哄着你,你不最后一个出来,闹个大家等的得意劲儿,下回可就请不动了。也罢,我们让着你吧。”

    小沈夫人嘟了嘴儿,就是不用人介绍,也看出来这里她最小,她最娇,人人都要让着她才行。

    本来世子妃是不买她帐的,小王爷不喜欢小沈夫人,世子妃也差不多,都是看不习惯。但经过那一夜,那一个早上,那一个菜油黄豆辣椒水儿的一战,世子妃喜欢上小沈夫人,小沈夫人也喜欢上她。

    她们在这里互相又喜欢上了,台阶上国公夫人头一晕,往前晃几晃,幸得八奶奶扶着,才没有摔倒。

    八奶奶急了,乱找话安慰她:“母亲,还有车里的人没出来。”

    车里的人再出来时,却是抱着孩子的忠婆和卫氏。

    国公夫人噙上了泪水,又让八奶奶提醒一句:“孩子们到了,母亲,这是给咱们的面子才是。”这话说得真灭自己威风,袁训总是晚辈,他的孩子到了,这就成了给舅父府上的脸面。但国公夫人听了进去,她抓救命稻草似的,也不要人扶了,快步就下了台阶,女眷们跟上。

    “舅母安好。”宝珠只说上这一句,就见国公夫人嗯上一声,擦身而过,直直的走向忠婆和卫氏,走到面前,又僵住,呆呆的伸长脖子去看她们怀里。

    袁怀瑜袁怀璞八个月大,正不老实的时候,让包被围着,正小嘴儿里哼哈不停,小手扎着要挣出来,见到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袁怀瑜乐了,来个新鲜的视线。

    袁怀璞来了,这个是谁?

    兄弟俩齐齐用小手推高小帽头儿,对着国公夫人等人笑出满嘴口水,银线似的滴在他们自己衣裳上。

    “真好啊,真好,”国公夫人笑出一串子泪水,但婉秀,她还是没有过来。

    宝珠看到这里,恍然大悟,舅母这是等母亲呢。最近事情多,袁夫人说不往国公府里来,宝珠也没有多想,以为还和以前一样。但想想,母亲孙子也不要了,跑来救助舅母等人,在舅母心里能不盼着她吗?

    对着国公夫人的失仪,她已经算是很失礼。错过客人们不去见,闪开先去看孩子们,宝珠赶紧的很对着世子妃等人解释:“舅母头回见到我的儿子们。”

    世子妃大大咧咧的,不放心上。

    连夫人和尚夫人见是疼爱她们的女婿,都说这没什么。

    卢夫人在看国公府大门,小沈夫人在看自己衣裳,又看国公府女眷的衣裳,心想可不要让人比下去才好。

    这就都不在意,而宝珠得已离开她们,过来对国公夫人解释。走近了,见那面上的失望,炸堤般的出来,让宝珠就要出口的话一噎,忽然觉得不管怎么样的解释,也不能抚平舅母的难过,话悄悄的,从喉咙口儿,又溜回肚里。

    宝珠都不知道怎么样哄国公夫人才好,也跟国公夫人似的,僵在那里动不得。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了声。

    抱着袁怀瑜的忠婆,把手臂抬了抬,把里面乱挣推开帽子,又在扯包紧他的小袍子的瑜哥儿,送到国公夫人面前,忠婆面上虽没有笑容,语气却比以前要恭敬:“夫人说,请舅太太抱抱孩子。”

    瞬间的,国公夫人有了欣喜,没了失望。有了暖意,没了寒冷。让在她一左一右的宝珠和八奶奶大吃一惊,一个人的心情变化,竟然能传递到旁边人身上,让宝珠从刚才感觉出的国公夫人甚冷,这就成了暖手炉一般。

    就是从她那儿让风吹过来的雪花,也似融融如片片桃花落下。

    宝珠和八奶奶情不自禁的对看一眼,都心中诧异,无言以对这个影响自己的怪现象,再看国公夫人,双手哆哆嗦嗦,把袁怀瑜接到手上。

    她再也不难过了。

    她再也不心伤。

    孙子就是婉秀的命,她说让自己抱抱孩子,这不是她原谅了自己,她今天不来,明天一定会来。

    国公夫人珍爱的把袁怀瑜亲了亲,还给忠婆,又小心地去抱了抱袁怀璞,喜笑中,精神头儿重新回来,刚才那一刻见到出来的是小沈夫人而虚弱的她,硬朗起来。

    和世子妃去见礼,请大家往里面去。

    宝珠适时的把话补上:“母亲去看着收拾宅子,我们好在城里住下来。”国公夫人笑容满面:“是这样的,有客人们在,有个长辈看着收拾,才能细致不丢下什么。”宝珠陪笑:“舅母说得是,”

    也就放心。

    等大家坐到客上,难过的成了小沈夫人。国公夫人不管家,提醒媳妇们往隔壁送东西,把家里没损坏的还好的姑太太能用得上的东西,送过去,方便她招待客人。在她的面前不远,铺着厚厚的大地毡,半点儿冻不到人,袁怀瑜和袁怀璞和一堆金光闪闪坐在上面。

    孩子们,把他们簇拥起来,手中拿着钱,帮着串金钱。

    都蒙袁夫人相救,都要多给钱。

    又有加寿收钱的例子在前面,照例也不能少给。

    但袁怀瑜兄弟才八个月大,又没有备下大红包儿,钱给他们玩,又怕他们会吞到肚子里,这就用红线穿起,线结实的他们扯不断,给他们拖着玩。

    孩子们没有加寿,却有了能要钱的小弟弟,又收到宝珠许多的钱,加寿收走成堆的钱,宝珠也不小心的来归还。

    劫后余生,能见到就是好事,又不是没有钱,也就加倍的给孩子们,讨他们喜欢。

    这里面五奶奶强打笑容,她的孩子却扬眉吐气,帮着又串起一长串金钱,送到袁怀瑜那里,道:“我就说表婶娘回来了,要给钱要给钱,这下子给了吧。”

    “要是加寿也回来,还要多给呢。”就有孩子跟着帮腔。

    小沈夫人就受伤了,不舒服了。趁人不注意,那嘴儿就微微的噘起来。连夫人看在眼中,寻个空子,对她附耳道:“我猜到了,你又要寻你表兄的事去,他呀,以前就没这样给过你钱。”小沈夫人翻个白眼儿,这就毫不掩饰,馋涎欲滴的盯着两兄弟的钱。

    抽个空子,去问宝珠:“你收过这样的钱吧?收过几回,收过多少?”宝珠是想如实的回话,但当不住小沈夫人直盯盯的眸子,在诉说我还没有收过,你怎么能收在我前面?宝珠就道:“没有呢,我们不是孩子,就收不得。”

    小沈夫人大大的松了口气,身子坐好,嘴里说了一句什么,宝珠也没听出来。过上一会儿,尚夫人悄悄的告诉宝珠:“我听到了,她说我没有,你们谁也不能有。”宝珠和她相对窃笑,宝珠低低地道:“我们打个赌吧,赌小沈将军下次回来,床头就是他的天下。”

    “还是跪着的。”尚夫人也是遇到淘气人,就成淘气人。

    正说笑着,一个家人走上来:“回奶奶们,小贺医生到了。”别人听到也就算了,都在奇怪:“没有人生病才是,是在家里的四公子请他来吃酒的吗?”

    卫氏走上来:“是我让请的,我回过夫人,夫人说使得的,说这府里不是别人家,不用等下午回去再请去。”

    国公夫人听到这一句,这府里不是别人家,忙就道:“这话有理,快请上来。”到这里,才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话,要是婉秀看医生,小贺医生应该往隔壁去,要是宝珠看医生,宝珠哪有个病模样儿?

    要是客人们,这话可不能说。

    国公夫人就道:“是哪位要开补药?这不是我们自夸,本城的贺家张家,可是太医也难比的人。”

    世子妃头一个应声。

    她的母亲镇南王妃从年前就重病,是宝珠带去小贺医生,小贺医生明说这病人留不得,就用药,也是治死马,但死马能治一年或是两年,就说不好,勉强留下一个方子,镇南王妃也用太医的药,但小贺医生的补养方子,不冲撞,一直留到现在。

    当时重金想留下小贺医生,他哪里肯,他是宁死也要回乡的人,镇南王府也不再说。

    如果没有苏赫来,世子妃也早和宝珠说过,要到城里来见小贺医生,让他再开个好方子。此时世子妃是喜悦的,但宝珠却怜悯着她。

    世子妃到这里以后,收到京里好些信,全是说王妃的病有了起色,今天能进粥米,明天能进汤水的,但宝珠收到的信,为公主而挂念病人,托孔掌柜的打听,却是王妃一天不如一天。

    “宝珠,你看我的家信,说我母亲因为想着我,所以又多用半碗粥,”有一天世子妃捧信高兴的时候,宝珠转眼儿就收到王妃病重,镇南王府准备举哀的信。

    但好在后来又挺过去了,说是又醒来。

    镇南王府的意思不说自明,在他们眼中,世子妃有孕才是大事。宝珠都有一种感觉,王妃真的是为挂念世子妃,才一回又一回的挺过去。

    宝珠也就不告诉世子妃实情,晚上烧香,也总要在为丈夫祈祷,为王妃祈祷——为公主不是吗?再为世子妃祈祷早早有孕。

    有孕这事情,是极为调皮的。有时候尽日寻觅而不得,有时候他自来……

    “是真的吗!”

    颤抖的嗓音,把宝珠的出神打断。

    梁山王世子妃涌出泪水,她是头一个让小贺医生看的,这全是卫妈妈等不及到晚上,一进城就想看个究竟,卫妈妈想看的,总是宝珠的喜信儿,但世子妃位尊,就请她先看。

    小贺医生哈着腰儿:“我要是看假喽,招牌早让人砸了,三几个月里不显怀,您就砸我的招牌。”

    “妈妈!”

    世子妃的旁边,也有她的自幼儿奶妈,这就主仆相拥而泣。奶妈哭道:“我的姑娘,不枉我跟你一场,不枉我在你身上下一份心血,”听上去好似奶妈多年不孕盼子,她有了似的。

    但卫氏也跟着哭了。她懂这种心情,她也是跟宝珠一场,把所有心血花在宝珠身上,但好在姑娘争气,生下寿姐儿要当皇后,生下儿子又是一气儿来俩个,又来到这一脉单传的家里,奶妈现在只盼着,再生吧,趁年青多生几个,在这里的家里,不生还等什么?

    生下来的,全是大富贵。奶妈早告诉自己,我料定了,我知道!

    好似她是活菩萨下凡,把没出娘肚子的小小爷和小姑娘的命早就算好。

    第二个看的,是连夫人。

    头一个世子妃有了,后面的全盼着中彩头似的,都想早看,好沾上世子妃的喜气儿,也有了。这就连夫人先看。

    “恭喜奶奶,您有了。”

    连夫人也哭了,和跟来的家人喜极而泣。

    此时千般苦万般累,什么苏赫似鬼,刀光像魔,全都没有,统统没见过,她们荣华的来,荣华的有了,荣华的可以喜悦,甚至可以放声大哭。

    一连两个全有了,尚夫人深吸口气,伸出来的手都稳不住,为她挽衣袖掩帕子的丫头,也激动的手颤抖着,像是怕自己帕子掩得不够好,喜让她给冲跑掉。

    厅上侍候的并没有男丁,龙四公子守城受伤在腿上,在床上睡着不能来,医生有特权,可以进二门,小贺医生转过身子,等丫头说声好了,上前看视。

    余下的两个,卢夫人和小沈夫人全激动得不行,看着小贺医生就要把自己手按上去,“等等!”小沈夫人大叫一声。

    把小贺医生吓了一跳,把女眷们全吓了一跳,呆呆看向小沈夫人,这当口儿叫停,你想作什么?

    女眷的心全是很丰富的,顿时什么眼红了,嫉妒了,一起全出来。小沈夫人同时出声,对着尚夫人可怜兮兮:“三姐,你让我先看行不行?”

    尚夫人让打断,总有不快,怕前面两位的喜气没沾成。这就要啐:“作什么让你?”这不是按长幼来的。

    尚夫人半带恼怒:“不是六姐儿让你,论理儿你最小,十二妹,你应该排在六姐儿后面才行,有人让了你,你这就上来了。”

    小沈夫人一挤眼睛,出来一堆眼泪,这就更可怜模样:“这不是沾喜气,我怕沾不上,再说我是来要孩子的,我们定的是六姐儿女儿,得生在前面,三姐你许出去的是女儿,已经有女婿,跑不掉了这不是,我急呢,”

    国公府的女眷们全乐了,有身子的世子妃和连夫人也乐了,都在想这是什么话?怕后面的人没有,你沾不成喜气,这不是说别人不会有?

    宝珠也想笑,但怕尚夫人不喜欢,就忍住。

    尚夫人啐上一口,但还是让给小沈夫人。让她搅和了,怎么能看得好?尚夫人嘟起嘴儿。

    小贺医生重新转过身子,小沈夫人哆哩哆嗦把手伸出冬天厚袖子,帕子掩好,小贺医生诊视过,自己都吃惊,瞪起两只眼睛。

    小沈夫人随时会晕过去模样,尖声道:“你,敢说我没有,我死给你看!”

    尚夫人又啐她:“没廉耻的,今儿全有喜,独你死呀活呀的乱说!”

    见小贺医生无奈,心想我一句话就让你放老实。“夫人,有身子的人不要随便晕,对孩子不好!”

    “啊呀!”小沈夫人爆发出一声尖叫,把小贺先生吓得腿一软,“扑通”坐地上。

    尚夫人又骂她:“你吓走医生,我可和你没完!”

    “我有了!”小沈夫人杏眼圆睁,随即哈哈笑出来一声,很粗鲁的,很张狂,和她平时细声细气颇不一样,此时有人画张小照,她可以羞愧一辈子的大笑。

    世子妃手里正拿着吃的,从她有了,她的奶妈就向桌上捡东西,乐颠颠的让她多吃。这半块吃的掉到裙子上,让小沈夫人的笑吓掉的。

    世子妃嚷道:“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儿吧,那个样儿扭捏作态,我就喜欢你作态!比你这模样儿好。至少不吓人。”连夫人手里的吃的,又让世子妃这话给打掉,连夫人笑得不能自己,把她的奶妈急得团团转:“不能大笑,仔细惊到孩子!”

    这就一惊,从小沈夫人的惊喜开始,经过世子妃,到达连夫人,最后将波及到肚子里孩子。

    小沈夫人就让人劝着,独自去傻笑。

    尚夫人惊魂未定模样,让小贺医生来看。宝珠笑道:“今天喜气添喜气,第四层喜事又要来了。”

    尚夫人夸道:“这话儿好。”她话音落下,小贺医生笑道:“今天给我少了赏钱我不答应,恭喜奶奶,果然第四层喜!”

    厅上笑声复出来,尚夫人还没有大笑出来,卢夫人欢天喜地跑上来,她自己个儿跑过来了,欢快地道:“我呢,还有我,”手点在自己鼻子上,嫣然可掬:“我是第五个喜!”

    尚夫人的奶妈赶紧护住自己姑娘,嚷道:“我的夫人,您别撞着自己,撞到别人也不好。”把尚夫人连人带椅子,往后面拖了拖。

    那椅子楠木太师椅,式样宽大,比寻常椅子沉重,如果能让卢夫人撞到,也是个奇迹事儿。

    但奶妈担心不是,这就她那有年纪的身子骨儿,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居然拖开。

    小沈夫人就撇嘴:“还说我吓人,这个才是吓人呢。”话音才落,卢夫人也看出有了,厅上又笑闹一会儿,忽然的,没有人指挥,安静下来,视线望向宝珠。

    宝珠还能笑得自持,她忽然就不着急。随着女眷们一个又一个的有了,宝珠有办完一件大事之感。

    她们跟来,就是为有孩子。如果只经战乱是个收获,宝珠心里也不好过。

    这全有了,宝珠的心定如泰山,对于京中女眷们给她回信,也充满信心,本来昨天还担心人家不理自己。欠欠身子,含笑对小贺医生:“请看视。”

    卫氏的心提了起来。

    国公夫人的心提了起来。

    女眷们,不管是客人或不是客人,心全提起来,无端的齐了心。

    这里面,国公府的女眷们是要和宝珠好;客人们则和宝珠都好;奶妈的心就在宝珠身上,红花更是暗中祈祷。

    数根手指放到茜红色帕子上时,一起都在祈祷,愿宝珠也有了吧。

    小沈夫人盼的更甚,她有了,一定是儿子,宝珠这就可以有了,要生她的儿媳妇才行。

    无数目光汇成洪流,落到小贺医生的唇角边,大家屏气凝神,看着小贺医生轻启,他是个男人,可大家心里盼望,都觉得他在轻启朱唇,好生尊贵,好生重要,吐出一句好生贵重的话来。

    “恭喜奶奶,您有了。”小贺医生欠下身子。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说话。

    这一刻,厅上寂静,久等而至的惊喜,总有片刻的寂静。扑簌簌的泪水声能有多少,成了此时唯一的响动。

    卫氏哭了。

    红花哭了。

    丫头们哭了。

    忠婆哭了。

    于是女眷们全都哭了。

    只有让寂静给诧异片刻,跟着静一时的袁怀瑜袁怀璞,重新恢复玩乐,把串子钱哗哗啦啦的给扬起来。旁边,同让寂静给寂静住的孩子们,重新笑起来:“看瑜哥儿多有力气,”

    “璞哥儿更有力气,”

    “瑜哥儿有!”

    “璞哥儿有!”

    这里好不热闹,外面大门上的人,却诧异了。

    一个着官袍的人,带着一个差人,走上门来道:“本省巡抚庄大人,有要事要见府上当家的人!”

    老侯的门生,庄大人再次登门,脸儿板的像地上的严霜。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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