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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孝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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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韩琅也顾不得回衙门了,拔腿就往外走,走到半道上他又犹豫了。现在他跟贺一九闹僵了,不好直接去问,那问谁去?

    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他琢磨了一阵,初五那天,不正好就是贺一九跟他坦白的日子么?原来对方身上浓重的杀气是这么来的,竟然发生过这样大的事,自己却完全不知情?

    不,他应该发现的,贺一九那段时间一直很忙,经常整天都不见人。而韩琅则全身心投入在一个接一个的案件里,根本没有多加留心贺一九的情况。窝里反,被人扳下台,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态!韩琅以前听说过这种帮派内斗,从来都是两派火并,死伤惨重,而作为头目的那个即使保住性命,也是元气大伤,难免引得整个帮派都陷入低谷。

    贺一九一贯小心谨慎,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韩琅赶紧加快脚步,眉头都拧出了三道竖纹。虽然事情过去了,虽然他现在和贺一九不对付,但也不妨碍他想了解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幸亏他运气好,没走多远就逮到一个熟人,是那个经常代替贺一九给他送饭的小个子。那人见到韩琅笔直地朝自己走来,吓得扭身就跑,被韩琅几步追上揪住领子,叱道:“跑什么!”

    “韩大人!我没干坏事啊!”

    韩琅“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有话问你,最好给我如实作答。”

    对方没憋多久就招了,事情其实不复杂,但字字句句都如同针尖般狠狠扎在韩琅心里。小个子说,贺一九因为和韩琅走得太近,底下人颇有微词。“官匪一家亲这种事情,谁都不信的,有人怀疑贺爷想……想把大家卖了。”

    韩琅蹙眉:“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啊,贺爷的人品我信得过的,”对方瘪着嘴哼唧道,“但是啊……贺爷来安平的时间并不算长,虽然待人还不错,但还是有些老混账挺不服气的。正好现在贺爷又有把柄可抓,他们背地里拉拢了一帮人,再煽动一下,就动反水的念头了。”

    “贺爷发现的不算晚,之前就一直在处理这件事。啊对了,他让我们别告诉你,怕你想多。”

    韩琅干巴巴地笑了笑,笑得特别勉强:“我能想多什么?”

    对方顿了顿,视线来回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但是贺爷没想到,对方居然策反了一半多的人,其中还有贺爷一手培养的心腹。韩大人你可能还见过呢,就是经常跟他在身边那几个。”

    韩琅抽了抽嘴角没搭腔,心想自从贺一九在自己面前弄死了那个曾大头之后,就再没让韩琅接触过他的具体生活。想到这里,韩琅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混乱的夜晚,贺一九杀得一身戾气,最后却平静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我虽是两路人,但帮你干点脏活,无所谓的。”

    他还说了什么?他说韩琅干净,舍不得韩琅脏。所以呢?所以就不把他那些所谓脏活告诉韩琅了么?每天都乐呵呵地陪着他过日子,好像真是老两口似的。凭什么?自己又不是瞎,更不是吃白食的。不过话说回来,贺一九不告诉自己是不假,自己也没怎么问啊……

    这就变成了自己不关心人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面前的人还在讲之前发生的事,贺一九如何揪出那几个叛徒,如何在城外小树林杀得血肉横飞,又是如何大显身手捏碎了那些人的脖子。说着说着,他长叹一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韩琅:“贺爷这回啊,也够呛了,我瞧他面上不说,但心里一直憋着难受。毕竟那几个人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兄弟啊……”

    “而且咱们这边也少了不少人,贺爷现在的状况,都不比他刚来安平时好多少啊!”

    韩琅心里头咯噔一响。是啊,所以那天贺一九来找自己时,才是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遭人背叛,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这感觉怎么可能舒服?韩琅想到这里就开始举棋不定了,他本来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何况……这事情本就是因自己而起的。

    后来面前这人还说了些什么,韩琅几乎没听进去,稀里糊涂地和对方道个别,茫然地走回街上。镇中大道上人群川流不息,茶馆酒肆里座无虚席,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但都像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一般,与他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墙,刀枪都穿不透。韩琅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开始的目的似乎早就被遗忘了。尤其当他立在路边,视线来来回回扫视谈笑自若的来往行人时,心头却空落落的,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他这个人,一旦遇到案子,向来都是身心投入,脑子里谁都容不下。直到现在幡然醒悟,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可怎么办?他突然很想骂自己:你是不是太无情了,对方如此待你,你不但丝毫不关心他的情况,自私的享受对方的照顾,然后又气势汹汹地赶跑了他。

    接着又跳出一个声音:你明明关心过了,贺一九不肯说啊。他不说,你还能拿他怎么样?

    自己的内心又忿忿不平道:你那种客套一般的说辞,又如何打动对方让他道出实情?说到底,你对他根本不够重视,活该他离开你!

    他快和自己吵起来了,一个声音叫着“他本就图谋不轨,离开就离开,不稀罕”,一个声音又嚷道“他对你够好,而你有愧于他,自私自利臭不要脸”。最后他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抱头痛叫一声,狠狠跺了跺脚骂道:“操!能不能不要再提他!”

    这才安静下来。

    贺一九你真是个混蛋啊。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这不是死死把我捆进去了么,一点余地都没留。

    就这样一直胡思乱想地走着,他竟然稀里糊涂地绕到贺一九住的巷道,站在对方家门口发愣。说来也巧,那人居然在家,而且突然打开门急匆匆地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呆住了,结果还是贺一九干咳一声道:“找我有事?”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也没有刻意疏远两人的距离,这让韩琅莫名有点庆幸。然而等韩琅把刚才听来的话一说,贺一九的神情却渐渐阴沉下来:“你没必要道歉,不管有你没你,那仨混球本来就看不惯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王八蛋,照样会反。”

    韩琅眉头一蹙,贺一九的话把他能说的全都堵死了,只能哽着嗓子道:“总之还是我拖累了你。”

    “你来就是说这个的?”贺一九抱起双臂,默默地望着韩琅。

    “不然我还能说什么?”

    贺一九嗤笑一声:“说说你我的事。”

    韩琅有种古怪的感觉,他觉得贺一九生气了。因为什么?因为刚才自己那一番话?这下韩琅也恼火了,冷笑道:“贺一九,你非得要我欠着你点什么,你才觉得舒服是吧?我觉得过意不去了,你反而还挺美的,你他妈这是耍无赖你知道么!”

    结果贺一九反倒被他逗笑了,哈哈两声,笑得特别呛人:“我说韩大人,你觉得我有必要用这种手段么?你贺爷我没这种习惯,我喜欢一个人,就是堂堂正正的喜欢,就是堂堂正正的想对他好!难道这还有错不成?!”

    韩琅被他一句话塞得哑口无言,却见贺一九猛地逼近了,一手掐住他的下巴,那手劲几乎能把他的骨头捏碎:“姓韩的,老子瞧上你了,就这么回事!至于后面发生的那点破事老子没放在眼里!”

    韩琅一听见“喜欢”“瞧上”之类的字眼,立刻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拳打向他胸口,硬是把人从面前推开,争斗中两人四目相对,韩琅居然被对方目光里炽热的情愫惊得怔了神,一时间心跳有如擂鼓,炸得他耳朵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后来他被贺一九箍在怀里,对方呼吸就贴在他耳畔:“阿琅,你到底怎么想的?”

    韩琅脸上噌地烧得绯红:“滚开!”

    贺一九又笑,这回是纯粹的痞笑,满脸图谋不轨的意味:“你来找我,我怎么舍得滚呢?”

    韩琅彻底炸毛了:“贺一九!你他妈到底几岁了!我跟你正经说话不行么!?”

    “我啊,我比你大三岁,你可以叫我哥,或者贺兄,”贺一九笑道,见韩琅脸色越来越臭,心想不能逗过火了,就乖乖松开他道,“好好好,你要说什么?”

    韩琅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把纷乱的内心平定下来:“我对你没意思。”

    贺一九眨眨眼:“然后呢?”

    韩琅反倒开不了口了,因为对方对他这句话全无反应,就跟听见了“今天不回来吃饭”似的。他总觉自己要再说下去,反倒还显得矫情了。这笑里藏刀真是难以对付,还不如明刀明枪来得痛快利落呢。

    “所以你能不能不惦记我了?”

    贺一九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的。”

    韩琅气得想骂娘:“你少来这套,反正你也是图个新鲜。今年你不是还跟我显摆说你换了五六个人么,有次还从别人家里提着裤子出来的,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自己不在乎,我韩琅多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正经人,不想跟你沆瀣一气!”

    这是撂了狠话了,先不论自己对贺一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对方这种玩男人也玩女人的,自己跟了他那不是作践么?

    话音落下,贺一九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散了,两人默默无语,半响以后贺一九叹了口气道:“行了,不跟你闹了。”

    “你管这叫‘闹’?”韩琅冷笑。

    贺一九没理会他的嘲讽:“是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意思?”

    韩琅没搭腔,但表情显然是默认了。

    这会儿贺一九才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刺得韩琅有些眼痛。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都在手心刻下了四个月牙,才勉强把自己的表情绷住。贺一九被他的表现噎得没了脾气,摆了摆手道:“唉,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韩琅冷哼一声:“少废话,我来找你是办公事的。你敢把我派来的人全都轰走,也算你有本事了。”

    他话题转的太快,贺一九有点跟不上:“什么?”

    “你隔壁死了个叫齐晔的,你认识么。”

    “见过,不熟。”

    “那你知道一个叫石青的么?”

    贺一九愣了愣,仔细回想一番,突然想到那天夜里自己的所见所闻:“对了,我看见石青从齐晔屋子里跑出来了,就齐晔死的那天晚上。”

    韩琅瞪大了眼,这可是至关重要的线索:“你确定?”

    贺一九苦笑道:“你办案子,我哪次没全心全意的帮你?当时还有别人看见的。”

    “谁?”

    贺一九转身走出巷口,叫道:“上闩子的,滚出来!”

    街口马上跑来一个贼眉鼠眼的人,见了贺一九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贺爷,又转朝韩琅喊了一声韩大人。

    韩琅再一盘问,对方就详细说了,把石青家里的事,还有那晚他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场面都告诉了韩琅。他说石青本来是跟老娘住在一起的,结果老娘前几天突然死了,石青处理完后事以后把自己在屋里关了好几天。再见到他就是看他从齐晔屋里跑出来,然后整个人在没影儿了。

    “他把屋子都卖了,看来是不打算留在安平了。”

    韩琅点点头,心想这回凶手*不离十了。他谢过这人,然后转朝贺一九,绷着脸,干巴巴地说了声有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贺一九没办法,也只能陪他客套,两人还真像两个点头之交似的,直到韩琅说他要走了,简单道别之后转身离开,只留下来一个冷硬的背影,再没回头。

    贺一九冲他背影拖着长音吼道:“你这薄情寡义的韩大人啊--”

    韩琅的背影抖了一下,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在跑了。贺一九看他逃难似的消失在街角,脸上的失落瞬间没了,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唇。那个一直躲在不远处偷看的小贼突然冒了出来,小心翼翼道:“贺爷,就这么完啦?”

    “不然你还想怎样?”

    小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恍然大悟道:“贺爷这是欲擒故纵?”

    贺一九阴恻恻一笑:“算你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