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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献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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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雾消散,韩琅跪地,其余守卫急忙扑上去将他死死摁住。 韩老爷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授意一人拎起韩琅的头发,将他的脸拉至面朝自己的方向。

    “这种法术,你从何处学来?”

    韩琅不作声。

    韩老爷冷笑一声,微一点头,守卫直接一个耳光甩在韩琅脸上:“老爷问你话呢!”

    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韩琅在心中骂道,斜着眼瞟了韩老爷一眼,冷冷道:“贺一九呢?”

    “我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吧,韩琅,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那个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无耻败类?我早和你说过,想让他活命,最好别和我耍心眼。”

    韩琅继续沉默,狠狠啐出一口含着血的唾沫。他心意已决,就是要和这死老爷子作对到底,自己受的委屈够多了,再多受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表叔挣扎了几下,对韩老爷求情道:“哎呀,到底是您的孙子,可不能这么对待啊。”

    韩老爷嗤之以鼻,一双如鹰般狠戾的双眼上下打量着韩琅:“孙子?和来历不明的野女人生下来的杂种,糟蹋了我韩家血脉,不配当我的孙子!”

    “你--”

    韩琅怒不可遏,韩老爷却泰然自若:“你以为你还真是来当家主的?呵,就算真让你当上了家主,在韩家,也还由不得你无法无天。”

    莫非他要提前道出真相?韩琅心中暗道。好不容易强撑着忍下怒气,他依旧沉默,心绪难平。今天这事态明显是自己预料不到的,他和表叔的计划也要打乱了,不知韩老爷是否会觉察他的身份,就算对方没发现,那会不会提前把自己仍去喂给驭鬼?

    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这个狡猾的老爷子弄了一个假的贺一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韩老爷说着,傲慢地瞥了表叔一眼,“他的法术是你教的?”

    表叔急于替韩琅掩饰,只能半真半假道:“是、是我,就是我自创的一些把式,让他防身用的。”

    韩老爷蹙着眉,他依然能感到韩琅身上有股莫名的妖气,却又不似真的妖物那般明显,相当微弱,而且捉摸不定。莫非是这厮之前跟那个姓贺的行苟且之事,无意中染上了?一想到这里,他更是连连作呕,打从心底泛起来一股恶心,再度甩了韩琅一耳光:“跟男人厮混的贱种!下作!”

    韩琅甚至气笑了,看向韩老爷的目光,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这该是何等无知愚昧之人,才能紧抓着这些早就该朽烂在棺材里的规矩不放手?

    韩琅这副眼神,更令韩老爷烦躁,像洁癖之人被人泼了一身的泥浆,气得吹胡子瞪眼,连说三个“你”都被呛了回去。终于,他彻底失了耐性,什么妖气,什么眼神,他早就顾不上了,只想让韩琅这等贱种彻底在眼前消失。

    “带他去暗室!关起来!”

    他手下的荒山流弟子却犹豫了:“师父,暗室不是不能让人入内……”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韩琅便被七手八脚地拖了出去,暗室修在韩老爷的居所旁,门口被无数铁链缠绕,贴满符篆,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恐惧。韩琅无法反抗,被推进去之前,他看到屋外白影一闪,沈明归身着道袍远远站在一棵树下,似乎在对自己笑。

    接着大门轰然合上,一切都安静了。

    韩家地牢。

    荒山流不但捉鬼,还收妖。鬼被奴役,妖都被关在此处,等待着他们只有比死更恐怖的下场。民间说荒山流除魔卫道,行侠仗义,那是看在凡人的正义。可妖魔也有妖魔的正义,从他们的角度上来说,荒山流不过是一群为所欲为、滥杀无度的恶鬼罢了。

    这次韩老爷沿途捉回来的妖物,统统被打回原形,关押在地牢之中。牢房的铁栏都是特制的,刻满咒文,强行将妖物的法力压至最低,令他们永无逃脱的可能。有些修为不高的小妖,在这环境里直失了灵识,如同寻常动物般活动。于是地牢里时常传来野兽的吼声,四处泛着一股臭味,令人作呕。

    然而最近这些日子,总有人在里头哼着怪腔怪调的曲子,如同穿耳魔音,烦不胜烦。

    “里头那疯子又开始了。”

    “天老爷啊,他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两个负责看守此处的荒山流弟子议论道,其中一人提着一个食盒,里头装了些生肉,正在挨个笼子往里扔。“我瞧,他再这样哼下去,外头都能听见了。”

    “这疯子。他真的是虎妖么,我怎么觉得是琵琶化出来的妖怪。”

    “还是个破琵琶。”

    两人一同大笑,笑着笑着,其中一个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这么久了,一刻不停,我平日里做梦都是这个调子。”

    说着,他还哼了一小段,立马被一人拦住:“别别,你消停会儿吧。”

    “他到底唱的什么?”

    “好像是几年前京城流行的曲子,鹧鸪天?”

    “妈呀,他那调跑得,我都听不出来。”

    两人边说边走,没多久就已走到最后一个牢笼前。这是地牢的最深处,最阴暗,也最潮湿。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霉味,牢笼的铁栏高及屋顶,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四周传来各种兽类的咆哮声,这最后的牢笼里却不见野兽,只靠墙倚着一个半裸的男人,双手垫在脑后,还在轻松自在地扯着喉咙唱歌。

    唱的还是那首鹧鸪天。

    “喂!别他妈唱了,烦死人了!”

    男人停了下来,漠然地扫了两人一眼。两人只看到阴暗中一对蓝幽幽的眸子散发出诡谲的微光,接着那人起身,缓步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两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男人长得并不太吓人,身材也只比寻常人高一些,披头散发,胸前的肌肉上满是刺青般的花纹,有些甚至延伸到了他的脸上。一对圆耳竖在他头顶,他双眼青蓝,瞳孔皱缩成很小的一点--是一双彻头彻尾的虎眸。

    男人走得更近了,一条长尾拖在他身后,一根根刚硬的白毛支起,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漆黑的花纹沿着他前胸如藤蔓般延展,一半消失在他后背,一半隐没在胯骨深处。他看向两人时,鼻梁微微皱起,嘴巴张开,喘息粗重,锋利的犬齿若隐若现。虽是人形,可兽态明显,两人甚至觉得下一刻他就会凶性大发,化作猛虎飞扑上来,直接咬掉他们的脑袋。

    “谁说……让我别唱了?”

    他声音嘶哑,吐字似乎略有困难。两人屏息凝神,心脏似乎要跳出嗓子眼。只见男人伸出一手,锐利的指甲令人胆寒,瞄准的却是两人手中的生肉。其中一人立马会意,将肉块扔了进去,瞬间就被男人接住。可他并未塞入口中,只是挤出些血水,好似要润润喉咙。

    “你随便唱,你随便唱,”一个荒山流弟子道,明知道男人不可能出来,他还是摄于对方威压,怕得要命,“我们就……先走了。”

    “慢着,”男人叫住他们,“外头是什么日子了?”

    “快……快中秋了。”

    男人便不答话了,眉宇间露出郁闷的神色。他一转身,尾巴重重砸在铁栏上,发出“哗啦”一声巨响。两个弟子落荒而逃,一直跑出地牢,其中一人才捂着心口道:“他神气个屁,都被抓进来了,迟早还不是要死!”

    另一个却道:“不对,你不觉得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么。虎妖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但妖气这么重的,还是头一回。”

    “管他!”

    “而且跟他同一批的妖物,早就不剩几个了,师父却迟迟不提要如何处置他。搞不好要一直关在牢里呢。”

    另一个一惊:“那才是要命了,你听,又唱起来了,这疯子!”

    “别唱了。”

    贺一九瞬间打住,那两个送饭的刚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白衣男子,长得无比眼熟。

    “假牛鼻子,”他冷冷吐出对方的外号,嗓音依旧嘶哑,喉咙深处却带了些低低虎啸,“有何贵干?”

    “你再怎么通风报信,他在外头也听不见。”

    贺一九上身微弓,脊背下意识耸起,再度露出凶相:“少来看笑话,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贫道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潜入这里,想着韩小哥天天对你念念叨叨,我就来看看你究竟是死是活。既然你是这般态度,那我便出去了?”

    贺一九不答,沈明归无奈一笑:“罢了,我也不是来找你打嘴仗的。时间不多了,韩琅已经被送至驭鬼跟前,即将献祭。”

    贺一九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沈明归便把事态扼要一说,贺一九刚一听完,立刻吼道:“那你还傻愣着做什么,放老子出去,老子现在就去带他离开这鬼地方!”

    沈明归“哈”地一声笑:“别傻了,你敢这副模样出现在他跟前?”

    贺一九重重一掌拍在铁栏上:“死老头到底动了什么手脚,老子怎么都变不回去了。”

    他好不容易才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再也恢复不了人形。而且维持这幅模样也极其费力,情绪稍一激荡他就会重新化身白虎,失了神智,六亲不认。

    唯独还记得一丝韩琅的气味,可他控制不了自己,如果是这副模样出现在韩琅身前,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所以极其后怕。

    贺一九低下头来,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出神。沈明归一语中的,他不敢,不敢靠近韩琅,更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会被厌恶的。他笃定。自己可不是石龙子那样单纯无害的小妖,与韩琅更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他母亲就是这么死的。如今换做他……瞒了韩琅这么久,一旦被揭穿,绝对会被厌恶的!

    沈明归见他想通了,又是一笑:“稍安勿躁,贫道光进来已是不易,更别提放你出去。等到献祭当日,韩小哥牵制住驭鬼,整个荒山流大乱的时候,贫道才能找到机会放你走,你就自己做好准备,多等一阵吧。”

    贺一九恶狠狠地剜他一眼,捡起那块生肉撕咬一口,好似自己扯烂的就是沈明归--还有那些该死的韩家人的皮肉。接着他的身躯突然膨胀,体内灼烧不已,全身骨骼嘎吱作响,仿佛被人拆散以后再度重组。他疼得咬牙切齿,意识也一点一点远去,视野中最后出现的,只剩下沈明归那张悠悠的笑脸。

    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传来,如同一瓢清水泼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地牢都炸成一团,无数妖兽或是挣扎逃窜,或是出声迎合。白虎猛地向前一扑,重重地撞在铁栏上。符篆造成的剧痛让他跌退,他却不依不饶,弓起脊背再度飞扑上前,利齿如刀,腥臭的巨口里沈明归不过几寸。

    “哦?这才提了几句韩小哥,你就控制不住了?”沈明归悠然后退,站到白虎不会攻击到的地方,嘴里头嗤笑一声。他伸出一手,佯装要摸一摸白虎的鼻头,却并没有碰上去,“可怜,可怜,如此凶悍一头珍兽,却还是受人摆布的棋子。”

    “等到那天,不论是他……还是韩小哥……若是最后发起疯来谁都制不住,贫道可不敢冒然献身,恐怕也只有让你先上去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