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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情深难忘彼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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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岩开了口,便似黄河决堤了般汹涌不绝,他唯恐一旦停下来,就会从兰月口中听到决绝的话来。

    “我自小受尽祖宗庇荫,出身富贵,且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正是姐姐心中典型的富家郎君……”

    苏岩极尽口舌之力,而兰月下意识想到的,却只是扬州苏府。那个荣极一方,屹立百年的世族之家。

    “苏慕是你什么人?”

    苏岩知道兰月始终对当初在扬州的事情念念不忘,“兰姐姐,姊姊她并不是……”

    “毋需解释,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那些事情早已过去,你我皆不必再去翻旧帐。”

    听得兰月这番云淡风轻的话,一时间,苏岩不知自己究竟当喜当忧,只是时至当下他除了坦言再无其他的路好走。

    “兰姐姐,她是我姊姊。我在家中男辈排行第三,同是苏府的嫡亲血脉。”

    苏岩低首敛眸,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兰月有任何反应。他终是鼓足勇气抬头看去,却见兰月已然转身行至柴房门前,她俯身拾起一根细细长长的枯藤条,随手便抽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

    苏岩目眦欲裂,瞧着兰月纤臂上寸许来长的青紫伤痕以目力所及之速红肿一大片,“兰姐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兰月并不作答,抬手又是一下,竟比方才下手更重了些。苏岩见此再顾不得其他,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兰姐姐,你究竟想怎样?”

    兰月狠狠推了苏岩一把,却怎么也挣不脱禁锢,“放开!”

    苏岩一声不吭,只是固执的僵持着,兰月指尖轻颤,掌中的藤条蓦然落地,“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苏岩浑身僵硬,却不得不放开兰月,只是他不再顾忌兰月若有所思的目光,将落在地上的藤条拾起来收入袖中。

    兰月见着苏岩听话的退到一侧,一时百感交集,“阿岩。”

    苏岩心里猛然一跳,直直盯着兰月,“兰姐姐,你、我……”

    “阿岩,从扬州到汴州,再至长安,后赴宣城。跟在娘子身旁的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娘子她是个重感情的。有些事情她纵然心知肚明,我终究顾念着那些情分不肯戳破,可是我却始终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岩说不上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黯然哀伤,“兰姐姐,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或是有再多身不由己,我都不会伤了娘子和姐姐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日子以来,姐姐待阿岩如何,旁人或许不知,但阿岩始终是铭记于心的。”

    兰月今日能到这里来见苏岩,也正是因着他尚能念几分旧情,可是曾经所发生的种种终究令她难以释怀,“阿岩,自打你跟在娘子身旁那日起,便是由我带着你的。你一切过错皆有我的一半责任,方才那些不过是我应得的惩罚,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苏岩听得兰月这些话,竟是比打他骂他更令他难受得多,“兰姐姐,你不必替我背负什么,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一切都是阿岩的错。从前所为的种种,我定会亲自前去向娘子交代清楚。届时,娘子如何处置,阿岩都认了。只是请兰姐姐无论怎样都要替阿岩求求娘子,叫她不要赶阿岩离开。”

    见着苏岩时至此刻仍是心心念念着不愿被赶走,兰月不禁百感交集,“娘子最恨的便是被判,你知道为何会被娘子察觉到你的问题吗?倘若你只是身不由己的潜伏在娘子身边到也罢,你怎能将娘子的行迹一丝不漏的传给外人?倘若不是因此耽误了不少行程,想必宣州之事会更加顺利些。依照娘子性格,因了那件事情,纵然是不多怪罪于你,也断然不可能在留你在身旁。”

    “兰姐姐,我……我可以做外院杂役,我可以从今以后再也不近娘子丈余之地。无论怎样都好,只求兰姐姐帮我同娘子说说吧。”

    兰月容色沉冷,神情若古井般寂然无波,“你走吧。前尘往事,我便当从未发生过,你我就此陌路,再不相欠。”

    苏岩浑身僵硬,红唇开开合合竟是吐不出半个字来,兰月深深看了苏岩一眼,便于转身离去。然而,袖上的力道不得不令她停下脚步。

    “阿月,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或许这也会是最后一次。先前种种,无论我间接或直接带来的麻烦,我知道道歉是弥补不了的。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不是为了解释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天下间,我最不想伤害之人便是你,这段日子以来,我也深知你的性子。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知晓一切后,不要再责怪自己。”

    兰月深吸口气,终是抬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划向衣袖,布帛断裂之声惊呆了苏岩,他怔怔瞧着手中的半阙衣袖,感觉方似什么被撕开了一般,呼吸间尽是痛楚,“兰姐姐……”

    兰月恍若未闻,一撩身上的披风遮住露再外面的半截手臂,毅然决然地大步离去,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唤自临仙阁夜色中飘散开来,却始终未能让那抹笔挺纤弱的身影稍稍停滞。

    沈述师自皇宫赶到临仙阁,不欲惊动旁人的他选择了偏门,却正巧遇上仿若雕塑的苏岩,“阿炎,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做甚?”

    苏岩瞧见沈述师,似见了救星般扑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沈郎君,你素来同娘子交好,能否帮帮阿岩?”

    沈述师本轻松的笑颜快速沉淀下来,直直瞧着苏岩,“既是提到旧情,想必你也知晓我的处事原则。除了好好的事情外,我素来不做没有好处之事。”

    这些日子下来,沈述师的秉性,苏岩多少是知道的。他并不像自己口中所说的那般唯利是图,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他固有的处事选择,一旦做了抉择几乎没有人能更改他的决定。

    苏岩迎上沈述师漆黑的目光,不由越发坚定心中的念头,“但凭郎君吩咐,只要苏岩能为之事,无所不及。”

    沈述师蓦然勾唇,笑道,“如你所愿。”

    临仙阁的清晨,通常是寂然且冷清的,宾客未至,伶人昏昏初醒。

    然而,这一天竟是格外异同,堪堪朝阳初升,临仙阁便已是门庭若市。张妈妈独居的院落在涌满了人,便是为主子办差的仆从也时有绕道至此看热闹的,其中自是不乏处处留意的有心之人。可掀起这场事端的主角,却丝毫未将这些纷扰看在眼里。

    “兰月,你出来!”

    苏岩看着始终紧闭的院门,不禁转头去瞧沈述师,虽然他听从了沈述师的安排陪同来此,却始终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见着四边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苏岩趁众人不留意做了个“走”的手势,沈述师瞧得真真切切,却似恍若未见,依然时不时敲几下门呼唤几句。

    苏岩始终不明白沈述师如此自毁形象究竟意欲何为,兰月自打昨个儿离开后便再也没出院门,如此一唱一和倒似是商量好了一般。

    苏岩有那么一刻,竟是打心底里期盼着这一切不过是沈述师安排得当的筹谋,可转瞬他便清醒了过来,若真如此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似兰姐姐这样的性子,若非事关张娘子或是实在看不过去,她绝对不会介入任何可能沾惹麻烦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临仙阁迎来了一名穿着宽大斗篷的女客人。瞧她的装扮似是出自皇宫,纵然红妈妈有后台相撑,却也不得不毕恭毕敬的将那女子请为上宾。如今长安正逢多事之秋,红妈妈自是极知分寸,晓得这个时候当是相安方可无事。

    “不知娘子来临仙阁有何贵干?”

    玉铃儿素来脾性不好,见红妈妈如此毕恭毕敬便将心中的烦郁压了压,“我是来找沈二郎君的,有劳红妈妈帮忙带路。”

    红妈妈经营奔波大半辈子,别的不敢夸耀,但是认人的功夫却是一流儿。玉铃儿一开口,红妈妈便认出了她,先前虽然玉铃儿在临仙阁的日子并不久,但终究是相交过的,自是熟悉她的声音。

    “好嘞!娘子且先于此处歇息片刻,我这便去叫丫鬟打探沈二郎君身在何处。”

    玉铃儿见红妈妈并没有认出她,不由松了口气。当初为了自抬身价赌气离开临仙阁,谁知却弄巧成拙被张好好抢了风头,这些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比起皇宫里轰轰烈烈的败局,对玉铃儿来说,临仙阁中当初的败笔才是她永生难忘的耻辱。

    “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吧,我便在此处等候片刻。”

    红妈妈离开后,直奔张妈妈住处,果如阁中传闻那般。沈述师同苏岩当真守在门外,疯魔了似的敲门,间或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红妈妈颦了颦眉上前拦下沈述师,压低声音道,“沈二郎君,有位娘子前来寻你,似是宫里来的。”